玉儿听了雅尔哈齐的话皱眉:“当官真麻烦。”
雅尔哈齐失笑:“不是当官麻烦, 是教授太子不易。”
玉儿想了想:“我四岁的时候见过太子和四阿哥,那时, 他看着就有些……”想了想,“……目无下尘。”
雅尔哈齐轻笑, 媳妇儿这词用得可真是轻描淡写啊。太子自幼骄纵,谁人不知?若不然,满汉众臣岂会无一人能为其师!二十六年,太子只有十四岁,汤、耿诸臣被谴,太子自己绝对有不可受教之故。达哈塔以满籍大臣的身份,一同辅导太子, 却也一同获咎, 获咎缘由是不是讲书失仪不重要,这事反应出来的是过于严正刚直的人,无法为太子师,或者说让皇帝满意, 又让太子满意的老师可不好找!
达哈塔获咎后奏言:“臣奉命辅导东宫, 诚欲竭力自效,恪供厥职,奈赋性愚拙,动辄愆仪,数日之内,负罪实多。以汤斌、耿介尚不能当辅导之任,况庸陋如臣, 敢不即请罢斥。”
达哈塔真的愚拙、庸陋?他可是顺治九年策试的满州进士,能中进士的,是愚人?是庸人?他官至吏部尚书,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平素为人做事自是有章有法的,可一旦开始做太子讲官,数日之内动不动就失仪,动不动就做错事儿?是达哈塔的错?是太子的原因?
达哈塔奏言后被下部察议。之后,朝臣回奏:达哈塔辅导东宫,为日未久,遽自请罢,规避图安。应革职。当然,达哈塔最后没被革职,皇帝下旨宽免了他。只是,朝臣为什么会说达哈塔规避图安?自是大家皆知太子师难为!
“你方才不是说有三个人?还有一个耿介呢?”
雅尔哈齐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媳妇儿的小手,“耿介,嗯,这个人,年纪颇大了。他与汤斌是好友,二十五年被汤斌推荐同教太子,皇上封其为少詹事,入值上书房,教授太子书法。二十六年,三人被罚后,汤斌改任,他则以病辞归,回河南嵩阳书院教书育人去了。”
“啊!”
不教太子,去教下面书院的学生?
太子师,将来便是帝师,这名头,多响亮!耿介当初愿意被推荐为官,自然不会真的无一丝入仕之意,帝师,那可是名传后世的!这个时代的人,不就想要个名流青史?既然耿介最后辞归后教别人,那说明他不是病得不能教人,而是太子确不好教吧!
雅尔哈齐笑道:“说这个,只是告诉你,太子的性子不好,由来已久,没见我平日都从不往他跟前凑?”
玉儿嘻笑道:“我听说有人叫你毒豹子?你是自己性子也不好吧!”
雅尔哈齐作势要挠,玉儿赶紧把他的手抱在怀里,以免自己遭殃。雅尔哈齐得意地瞄一眼被媳妇儿抱得紧紧的胳膊,媳妇儿长大了呀,跟刚成婚的时候可不一样了,这感觉……
雅尔哈齐享受地眯眯眼,玉儿见他不吱声儿,又看看他的表情,顿时明白了某人的龌龊心理,一时又恼又羞,狠狠拽了一下他的耳朵。
雅尔哈齐被拽了也不恼,只冲媳妇儿邪邪一笑,眼见小猫脸红了,羞了,被看恼了,爪子要露出来了,才把她重又搂回怀里抚抚炸起来的毛,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毒豹子?嗯,有吧,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有几个惹着我的被我狠揍了一顿罢了。”
玉儿听他居然有这样年少轻狂的时候,有些好奇:“都有谁呀?你居然和人打架?那怎么叫豹子?不叫老虎?”
雅尔哈齐道:“叫豹子,估计由的我名儿来的,至于说毒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下手有点儿重。”
“有多重?”这些八旗子弟,不是总练骑射?一点儿小伤小痛,应该不能给丈夫封一个“毒”字吧?
“嗯,骨折什么的吧,也有在床上躺了一两个月的。”
“啊,雅尔哈齐,那你不是得罪了很多人?”这下手,会不会太狠了?
雅尔哈齐冷哼道:“得罪?爷可不怕得罪人,他们挨了揍,也没人敢去万岁爷面前哭诉的,为什么?理亏!哼,明着来咱不怕,阴的,咱也有手段,挨了揍还不警醒的,爷让他们一辈子也下不了床。”
玉儿捂嘴笑,好吧,她是坏人,她听着别人被揍,听着丈夫这样威风觉得很乐,欺负那些坏人总比被坏人欺负了还不能还手强不是。
“就你这脾气,真遇上太子,会不会起冲突?太子比你可更骄纵!”
雅尔哈齐懒洋洋道:“爷又不是傻的,什么时候能硬,什么时候要压低身段儿能不知道?再说,我一个亲王的独子,往太子爷跟前凑什么凑?皇上该不高兴了!”
玉儿在丈夫怀里蹭了蹭,闭上眼,“方才你说皇上二十九年就对太子有看法了?是因为什么呀?”
雅尔哈齐调整一下姿式,让媳妇儿靠得更舒服,“二十九年七月,皇上亲征噶尔丹,驻跸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犯疾,召太子及三阿哥至行宫侍疾。太子侍疾却无忧色,皇上不高兴,遣太子先回了京。”
玉儿想了想,怀疑道:“兴许,太子是为了宽皇上的心呢?总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看着皇上,病了的皇上心情岂不是更不好?”
雅尔哈齐想了想,摇摇头:“是故做欢颜宽皇上的心也罢,是真的不忧虑皇上的病情也罢,总之,太子那样做是不妥当的。”
玉儿叹口气:“二十九年,太子才十六七岁,他又打小没娘,后来连老师也没了,没人教导,不懂表达情感,兴许也是有的呢?唉,这也是身边没有教导规劝之人的坏处了,若身边有人告诉太子,他的行为不妥,他又听劝,想来皇上也不会生气了。”
雅尔哈齐摇头,他倒觉得,是太子娇纵得除了自己谁也不放在心上才是真的。
替太子想完了,玉儿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总护着自己的皇帝,又站在皇帝的立场想了想。
“皇上也不容易,这么多儿子,他最疼太子,打小儿教养他,在太子身上花费的心血最多,他这个阿玛病重了,这个最爱重的儿子却一点儿不伤心,病了的人本来就是最脆弱敏感的时候,皇上也是人不是,他也会伤心,嗯,想来也是,要是我病了,普儿还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乐呵,我也会觉得这个儿子不爱我,不关心我,不孝顺我,我以前那么多关心爱护都白费了心了,居然换不来儿子的真心爱护,我病了他也不担忧着急,那,这个儿子不是白养了?”
雅尔哈齐见媳妇儿说着话眉头有竖起来的迹象,不想自己儿子被太子牵累,赶紧说话引开妻子的心思。
“三十三年,礼部奏祭奉先殿仪注,太子拜褥置槛内,皇上谕尚书沙穆哈移设槛外,沙穆哈请旨记档,上命夺沙穆哈官。”
玉儿正想象儿子不孝呢,被丈夫把心神又拉了回来,“这个沙穆哈真冤,他怕太子,要求记档,皇上就把他的官儿给夺了?”
雅尔哈齐轻笑着亲亲媳妇儿的小脸儿,“可不就是!以太子之骄纵,礼部把他的拜褥移到槛外,定会记仇,皇上之明,怎么会不知道呢?不当面谕示太子,却严处礼臣,使太子闻之,父子之间,过存形迹。”
玉儿叹气,天家父子,真麻烦呀。连说个话,也不说透,偏要通过处置下面的人来表示不满。
“三十四年,册太子妃后,皇上征葛尔丹,太子开始监国,三十六年皇上行兵宁夏,仍命太子居守。有人传闲话到皇上耳边,说:‘大子昵比匪人,素行遂变。’皇上回到京师,捉了太子左右的用事之人法办,自此皇上对太子的眷爱渐替渐衰。”
玉儿想起皇子们的夺嫡,她以前只当是下面的皇子们做了手脚才让太子被废的,现在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太子的关系日渐疏远,皇帝不让人严厉教导太子归正他的言行,太子任性骄纵而不知收敛,下面的皇子们个个紧盯着太子,引着太子犯错或是等着他错了就捅出去,最后,皇上对太子彻底失望,再加上导火索一燃,才终于闹出废太子的事吧!
唉,谁都有错,谁也逃不过去。叹口气,这事儿,真糟心。
真奇怪,皇帝为什么不找老师好好教太子呢?虽然她知道,从皇帝到下面的八旗勋贵,个个把教导的老师看成教书匠,不是特别敬畏,只是难道皇帝认为,太子会像他一样,不需人督促,也会好好自己用功,自学成才?可皇帝当年内忧外患,和太子现在的情形不太一样吧?
反过来想,太子还是不如皇帝吧,太子既知下面的弟弟们日益长大,应该更努力才是呀,可他偏不,估计太子是认为这皇位天经地义就应该是他的,从没想过会有被废的一天,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由着性子过日子。反正,不论怎么样,这天下以后都是他的,他自然是怎么轻松怎么过,怎么自在怎么来的。
唉,所以说,人要惜福嘛,太子就是不珍惜自己拥有的,才最后被废了!
“这些事儿你怎么这么清楚?二十五年,我那年才出生呢,你也不过几岁吧。”难道姓爱新觉罗的,就特别精?
雅尔哈齐道:“你忘了,我先前是贝子,成婚前又授了贝勒的爵,这该有的属官也都有,找来的幕僚自然会帮我参赞,许多事,自有下面的人收集分析信息,我只需动动脑子,把一些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连一起想想就能看清楚很多问题了。”
何着,不只四阿哥有戴铎、邬思道之类的谋士,别人家也有呀!
玉儿兴奋了,“啊,你身边有很厉害的谋士吗?谁呀,我见过没有。”孔明型的人物呀,玉儿哈呀!
雅尔哈齐失笑:“成天见着我这个主子你不兴奋,说到一些个下面的人你倒一幅看到大人物的兴奋样子,媳妇儿,你是不是太没把我放在眼里了?”
“啊?”玉儿傻眼,“你是个大人物吗?天天和我睡一张床,睡觉会流口水、打呼噜、放屁、磨牙、说梦话的男人,居然是个大人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