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几人站在撑天遮日的大树下轻声谈笑, 这样静谧的古寺,没有观光的游人, 只有虔诚的信徒,偶尔能看到着装华美的贵人家眷领着仆人走过。玉儿仰头, 看那绿叶间斑斑驳驳、一闪一闪泄漏的阳光,唇角流溢着丝丝笑容。
这个时代的潭拓寺里没有煦煦攘攘的游人,没有人声鼎沸。因为,现在这里是皇家寺院,只有皇家宗室,王公国戚,达官贵人们能够入内, 平民老百姓是进不了这儿的, 这,就是特权!
又站了一阵儿,老夫人与夫人相携而来,玉儿紧走几步扶住老夫人:“太太, 累吗?”
老夫人拍拍孙女儿的小手:“到底上了年纪了, 老胳膊老腿儿了,太太有些乏了!这人上了年纪呀,就得认命,只能呆在府里不动罗!”
旁边僧人适才与老夫人在殿内说了些佛法,已是比较熟悉了,此时便引着众人去厢房暂歇,听到老夫人感叹年岁, 边走边笑道:“老夫人想来只是知天命之年,精神看着还是很好,平日可多来寺院走走,于身体更有益!”
周围丫头听了有几个便忍不住轻笑出声,玉儿也微笑着转头打量,才发现这只是个小和尚,看着也不过二十左右!
老夫人听了小和尚的话,笑得合不拢嘴。在京时,家里来的亲友就有说她越活越年轻的,她虽也知道自己在孙女儿的调养下,身子骨一直很好,但也只当大家说恭维话,并不当真。今日听这世外之人说出来,却又另当别论。
“小师傅看差了,老婆子已经七十了!”
小和尚听了这话显然有些意外,抬头端详。
老夫人笑眯眯地点头:“佛门清净之地,老婆子不敢打逛语!”
小和尚合什念佛:“必是施主平日善言善行,故而神明气清,身轻体健!”
老夫人听得高兴:“老婆子平日倒也行了些善事,礼佛也诚心!”
小和尚领着众人进了一间清净的厢房。
“请诸位施主暂在此休息,一会儿有人送来敝寺自做的斋菜。小僧就先行告退了!”
小和尚说完合什行礼离去!
玉儿看外人走了,就巴到老夫人身上:“太太,咱们要在这儿住几天吗?”
这次领着玉儿来潭拓寺,本就是老夫人与瓜尔佳氏商量好的,一是去佛前求求签;二是还愿,玉儿出门两个多月,两人在家不知许了多少愿,这回便是来还愿的;三是领着玉儿转转,再问问她对这次随皇帝出行遇到的几个年轻阿哥的观感以做参考!
老夫人笑道:“咱们娘儿几个难得出门一次,府里家务有你大嫂子料理,也万事妥当不须挂心,你喜欢咱们就住个三五日吧!”
玉儿一听,乐坏了,“玉儿要去后山看看!”
老夫人笑着点头道:“好好好,去后山,除了后山这宝珠峰,周围还有回龙峰、虎踞峰、捧日峰、紫翠峰、集云峰、璎珞峰、架月峰、象王峰和莲花峰,尽够你玩儿的了!只是,别累着了!”
玉儿抱着老夫人胳膊蹭,“玉儿也不跑太远,就在近处看看。”
老夫人笑道:“你要玩儿也成,只是记得身边切不可离人,丫头们都要带在身边!你在家,不愿意身后跟一群侍候的下人也就罢了,如今在寺里不比家里,却一定不能再这样!”
玉儿点点头:“嗯,玉儿知道了!”
祖孙说笑的功夫,跟着的嬷嬷丫头便捧了水上来侍候三个主子净面净手,又有僧人奉上寺内的素斋,看着色彩明丽又洁净喜人的素斋,玉儿不免多用了一碗,老夫人在一边看了笑眯了眼,宝贝儿孙女喜欢就好!
饭后闲聊一阵儿消食,玉儿又赖在太太怀里与她一起小睡,半个时辰后,一睁眼,便看到额娘也躺在一边儿沉睡,玉儿吐吐舌,额娘也累了!为了不吵着两个长辈,她便没起身,就躺在那儿想后面几日怎么玩儿才好!
太太额娘一定会虔城礼佛的,她虽然也跟着,却不必全天守着。这样她可以上午陪太太额娘,下午自由行动!
“你个小丫头,又想什么美事儿?”
玉儿转头,对上老夫人笑意盈盈的双眼。
玉儿甜甜一笑:“太太,玉儿在想以后几天,上午陪你与额娘礼佛,下午就去玩儿呢!”
老夫人爱怜的摸摸孙女儿的小脸儿,玉儿才十二岁,自然不像她们这些老人一样虔心信佛,可是,为了陪伴她,在府里就会陪着一起做功课,帮着她抄佛经,绣佛像!
“嗯,好!太太礼佛时,你就在一边儿抄佛经,好不好!”
玉儿点点头,“好!”
“那你现在自己玩儿去吧!”
玉儿乐得笑眯了眼,看看额娘还没醒,轻手轻脚下了地……
“刚睡了起来,收拾好了才准出去!”
啊!
回头看到额娘坐了起来,一脸严肃表情,眼里却含着笑意。
玉儿冲着额娘傻笑,“额娘,你醒了呀!”
房外嬷嬷丫头听到动静,已捧了水进来。
瓜尔佳氏上下打量收拾齐整的女儿,点头表示满意后,玉儿脚步轻快地向后山行去。
通往后山的路是用天然青石铺设而成,天长日久已变得很光滑。这可真的是进入荒山野岭了,人迹更加稀少,一路上都很幽静。路过龙潭,见里面清水悠悠,潭中间的一只小龙雕栩栩如生,似乎随时要跃上来;玉儿伫足片刻,闭目感受潭水的轻柔与灵性,身体仿似也变得更加轻灵,她轻笑着,脚步轻盈得像舞蹈一样,原地转几个圈儿后便往山道上奔去。身后几个丫头平日跟着格格多有锻炼,倒也能跟上她的步伐,没带嬷嬷,她们走得好慢的!
玉儿在山道上快速行走,看着周围以及远处的景物浑然忘我,不知道游逛了多久,回头见到丫头们气喘吁吁在后面追,便停下来等她们。抬头看看身畔的棵棵大树,周围是青翠欲滴繁茂的植被,它们那样肆意地生长着;迎着阳光,玉儿银铃一般的笑声止也止不住地流泄而出,身处绿色的海洋,她仰头闭目,无数的生命灵力在身畔流动,美妙的感觉让她张开双臂,如拥日月。
丫头们一路在后面跟着格格的脚步到处跑,见自家格格那快乐的神情,都忍不住跟着微笑,好在,还有一两个清醒的。
“格格,咱们出来快两个时辰了,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啊?”
玉儿回头看绿柳,“有那么久吗?”
绿柳非常肯定地点头。
有些遗憾地看看山道远处,“行了,咱们回寺吧!”
看绿柳松口气,她调皮一笑,转身就往下跑,惊得一干丫头在身后急急叫:“格格,慢点儿,下山路不比上山!”
玉儿咯咯笑着如同矫健的小鹿在山路上跑跳,丫头们在后面又要看着脚下不平的路面,又要顾着前面不安份的格格,一时叽叽喳喳闹成一团,打破了山林间的沉寂,凭添了许多人间烟尘之气。一个老和尚站在高处,微笑着看那淘气的小格格戏弄身畔的丫头,身姿轻灵,丝毫不为山路所累,看丫头们落得远了,还时不时跳起来去摸高处的树叶树干,树枝不曾挂住她的衣角,草叶不曾染绿她的绣鞋,她如同山间的精灵,在自己的世界来回穿梭,往来飘忽,自在自然!
“可知道今天来寺里的是谁家的?”老和尚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微笑着问身畔随侍的和尚。
五十多和尚躬身回道:“师父,那是朝中伊拉哩家的小格格!”
老和尚皱眉想了半晌,无奈地摇头:“上了年纪了,好些人事都不记得了!”
“师傅平日不喜俗事,不记得是应该的!”
老和尚笑道:“你是说师傅老糊涂了吧!”
“徒儿绝无此意!”
老和尚也不恼,这个徒弟,走了自己师兄的老路,也做了钦命主持,也唯有自己这个师傅面前能这样自在了!
“伊拉哩家的老太爷现年七十有零,一脉单传的儿子现在朝中任从二品官,家有三个嫡孙,一个嫡孙女,就是方才师傅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老和尚点点头道:“那小姑娘浑身充盈着灵气,心性自然,与山林地气相呼相应,身无垢,心清透,百年难见的好苗子,可惜了!”
“师父可是想化她出家?”
老和尚摇摇头:“难,难如上青天!你听她的笑声,无忧无愁,喜悦安宁,必是家人钟爱、生活顺遂之人。”老和尚有些遗憾地摇头,可惜了,这样的好苗子,若是身在佛家,必是又一代高僧大德。而且,不会像师兄那样死于非命。想到师兄,老和尚叹了口气,不免又回头打量这个自己老年后才开始教导的徒儿,却不意间见到他目光中的势在必得。老和尚心知自己这个徒弟一生为佛的性情,一见这种目光,便知是自己从不轻易出口的赞叹引得他动了念,摇摇头,“除非毁了红尘中她在意的一切,否则,是不能让她断了世俗的牵绊的,难道你要毁了几十年的修行为恶不成?佛说因果,便有存恶念招恶果之言,你不可再想此事!”
“是!”
老和尚看看这个徒弟,打算再点他一点:“你是想着元朝出家的那个妙严公主了吧?”
“是!”
老和尚摇头:“妙严与这个小格格不同,妙严在寻求一处清澈无垢的世界,她想通过佛来触摸那个世界,她是有所求。这个小格格能与山林地气相呼应,若非心性圆满,是万万不能的!她无所求,你如何让她皈依?执著是苦,错误的执著是祸!你切莫招祸!”
主持和尚这次想了想,躬身应道:“是!弟子记住了!”
听到他这样回答,老和尚才放心地点点头。
回到寺里时,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朵,也为潭拓寺披上了一件淡红的纱衣,见到人迹了,玉儿才轻笑着停下身来,等身后的丫头跟上,领着她们回了暂住的厢房。
进入潭拓寺的第二日上午,太太额娘礼佛,玉儿便在一旁静坐抄经。抄经前,惯例是要净手烧香的,点上檀香,为的便是让心灵沉静下来,玉儿偶尔会点,更多的时候,则是冥想心法,那之后,她无思无虑,心性空灵,抄的佛经也自然充溢着一股灵气!这却是别的经文无法相聘美的,老夫人、瓜尔佳氏也都喜欢看她手抄的佛经。
在玉儿静静的抄写中,时间无声无息的流失,直到嬷嬷来禀已至饭时,才知一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
用罢午膳,太太说要歇晌,让她母女俩自已去玩。玉儿便挽着额娘的手臂往后山而行,边走边聊,一时说到雅尔哈齐,瓜尔佳氏问道:“那孩子跟着你玛法习练多年,心性倒是不坏的!这次你们在他那儿打扰许久,什么时候备份谢礼吧!”
玉儿点点头:“嗯!”
瓜尔佳氏见她神情毫无变化,忍不住叹口气,女儿到底还小,心性单纯,并不多想。
“玉儿见了几个阿哥,觉得他们如何?”
玉儿想了想,摇摇头:“都是皇上的皇子,脾气都不小呢!尊贵,高傲,能力出众!就算他们有着不同的外在表现,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瓜尔佳氏摸摸女儿的头,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不高傲呢!可是,就是这样尊贵的皇子,也会对自己的女儿心动,自己又应该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