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贞儿顺着窗户看见江寒之穿过游廊, 连忙扶着窗栏起身走到正厅, 见江寒之进门快步上前要帮他解下身上的斗篷,不想江寒之身子一侧躲过了妻子的小手,“你先别过来, 我身上凉。”说着便自己解下系带将斗篷扔给门旁的红缎,自己到火炉旁烤去了身上的凉气后才揽着季贞儿进了内室。
“老宅怎么样了?还有四弟呢?可救过来了?”季贞儿问道。
江寒之摇摇头, 扶着季贞儿坐到椅子上,说道, “这人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 我们我去时不过是一口气在那里用药吊着,这一整日也没清醒过来,一个时辰前挺不过去去了, 如今大哥大嫂正在那里忙着, 娘说你和三弟妹有了身子,这事儿就别掺和了……”
季贞儿听说前两日还活蹦乱跳张罗着和董小姐大婚之喜的冯安之居然会在新婚前两夜就这样被一把火烧死了, 一时感慨万千, “真的是吴姨娘她……”
江寒之点点头,神情中尤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她不承认,可是多方证据都指向她……谁能想到她居然能下手这样狠……四弟做事虽不地道,可她进江家做妾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如今就算是嫉妒也不该杀人啊……你不知道,她在大厨房的水缸里下了迷药,迷倒了大半儿的家仆, 为了以防万一,昨夜更是给四弟多灌了一壶酒,还好她还没算丧尽天良,将落梅苑和四周院落的下人想法子都早早的打发走了,要不然死的可就不是四弟一个人了……就算如此,也有几个人被烧伤的……”
“那吴姨娘……”
“已经被收监了,王知府派了可靠的人看着。我看着她神情有些不对,竟像是有些疯魔了似的。”江寒之想起吴青鸾被带走时那先是疯狂随后又木然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息,“大姑太太只怕又要找父亲母亲哭求了。”
“已派人给宁城送信儿了?”
“恩,父亲写了信叮嘱心腹一定要亲自交给大姑太太,也和王知府通了气儿,到底是家丑,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减少家里的损失了,这件事儿他会看着办,尽量不传扬出去……”江寒之无奈的揉揉脖子,没好气的说道,“自从四弟来了峦城,咱们江家的名声是一落千丈,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发生过了,先是纳了亲姑母的嫡女做小妾,又要在老太太热孝期间娶荒亲,结果马上要办喜事儿了,新郎却被小妾烧死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虽说人死了,也不该再说什么刻薄话,只是我总觉得,咱们这个四弟,不像是认亲的,倒像是来讨债的!”季贞儿轻叹一声。
江寒之细细品了一下这番话,“倒真是有些道理,你看他来了之后做的这些事儿……可不就像是来讨债的么?”
“老太爷怎么样了?”在明面上,老太爷可是最疼这个孙子的,如今死了,老太爷恐怕又要纠结了。
“一会儿说自己对不起冯氏,没护好她的孙子,一会儿又说这是天老爷在惩罚他薄情,是老太太死的不甘心……精神看起来极为不好,父亲请姜大夫开了一剂安神药,如今睡下了,三弟在那边守着,我不放心你,先回来看看,待会儿还得去老宅和三弟换班呢。”
“那我叫人传饭,这几日有的你们忙呢。”季贞儿连忙起身喊了落霞,“你叫厨房快点做上来几个菜,也不拘什么,只捡二爷喜欢的上来就是。”
江寒之见落霞退出屋子,伸手拉过季贞儿坐到自己膝上,左手轻抚着她刚刚显怀的小腹,“孩子今日可好?”
“好,这孩子乖的很,听三弟妹说她那时候又是恶心又是吃不下饭的,可我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季贞儿笑着应道。
“倒是个知道心疼娘亲的。”江寒之探头轻吻了一下季贞儿的鬓角笑着说道。
“……这么乖巧,我觉得可能是个女儿……”季贞儿小心翼翼的看着丈夫,她好不容易才怀上,若是个女儿,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坐胎,这几日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里便忐忑不已。
“女儿好啊,生个像你的小姑娘,将来为夫定要给她挑个文武双全又体贴俊秀的好夫君!”江寒之笑呵呵的说道,右手拍了拍季贞儿的背,“我本没想过这一生还能有孩子,如今能得个女儿,已经是老天照顾了,何况,男孩女孩都是我的血脉,哪里有什么区别?!”
季贞儿抬头望进那双温柔清澈的眼睛,脑中突然想起刚刚成婚那日,盖头掀开,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里面盛满了庆幸,喜悦和温柔……
“你这几日就好好在在家养胎,别的事一概别管了。”江寒之又道。
“可是四弟的丧事……”季贞儿迟疑道,“老太太当日就是大嫂一人办的,如今……”
“这有什么,她本就是长房长嫂,多担待些也是应当的,你和三弟妹如今身子不便,又不是故意躲清闲,何况我和三弟可没少出力。”江寒之不以为意,见季贞儿面带忧虑,又说,“过会儿你给大嫂送三百两银子过去,就说是为四弟尽一份儿心意,大嫂绝不会挑你什么的。”
咱们没人,出钱总行吧?!冯安之一个小孩子,就算老太爷因为愧疚张罗着大办,也就千八百两银子的事儿,冯安之无妻无子,遗产自然是老太爷收拢的,将来多数是分给长孙一房,他们如今拿出三分之一的银钱,这省下的可是进了韩氏的腰包,她再没有不乐意的。
“那三弟妹那边……”自家二爷和江云之都是分家出去的幼子,她和李秀云也都是孕妇,现如今她这里拿了钱出来,李秀云怎么办?三房银钱本就紧张,又马上就要添个孩子了,正是用钱的时候,怎么能让他们也跟着出血?
“这你就别管了,三弟妹心思灵活着呢,何况就算她给了,大嫂也不会要的,你当人人都像你似的是个财主?”江寒之笑道。韩氏肯收他们的钱,是因为知道自家娘子不差那几个银子,韩氏收了反倒能让季贞儿安心休养,可李氏不同,人人都知道三弟日子不如两个兄长富裕,韩氏哪里还会收李氏的银子,那岂不是让人戳她脊梁骨么?就是老爷太太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季贞儿听了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点头,“也是,是我想差了,大嫂虽然有些爱财,可还不至于失了分寸。”想到这,不由得又想到了日后,“四弟没了,老爷太太可会搬回老宅?毕竟老太爷还住在那里。”
“应当不会。先不说老宅现在经过一场大火还需修整,就算真的好了,老爷也不会搬的,桂花坊的宅子也不小,老太爷若是愿意搬过去就是了。”
确实,江老爷在冯安之葬礼过后便迎了老太爷和方太姨娘回到桂花坊,江家老宅在一番修理之后便作为别院空着,而老太爷,在老妻和爱孙过世之后,整个人颓废了许多,每日只闷在房内擦拭自己心爱的古董,时不时的还自言自语嘟囔两句,看的江老爷极为忧心。后来还是老族长将弟弟从悲痛中拉了出来,让他继续主管江氏一族的族学,老太爷从此仿佛有了主心骨,十日里倒有七八日住在族学里一心编书,誓要在有生之年写出一本科考一类的书籍留给江家后代作为应试之用。剩下的一两日里有时到桂花坊和儿孙下下棋喝喝小酒,但更多的却是一个人到江家老宅住上一夜,心里想些什么,别人却是不知了。
不久之后,李秀云在槐树坊的三进宅子里生下了一个男婴,江老爷喜得金孙,高兴地想了一整夜,按着族谱给孙子挑了个好名字,喜得江云之抱着儿子给老父老母拜个不停。因江家孝期未过,孩子的满月宴也不能大办,只在家里摆了几桌好菜,请了相熟的亲友过来热闹一番。随后江老爷秉了族长开祠堂在族谱中江云之的下方添上了嫡长子江亦z几个字。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知府那里便传来一个消息,吴青鸾在牢中坚决不承认自己纵火杀人,在用刑的前一夜,在大牢内撞墙身亡,据说临死之前留下了一封血书给母亲和妹妹。大江氏捧着女儿的血衣哭晕了两次,后来还是吴青梨和夫婿用心劝慰,这才好了一些。
“吴姨娘说不想葬在江家的坟地?”李秀云将刚刚入睡的儿子交给奶娘之后才轻声问道。
江云之点头,“其实,大姑太太母女倒是多此一举,老太爷根本就不会让害死四弟的女人进江家祖坟。”
“老太爷虽是这个意思,可大姑太太和吴姨娘不知道啊。”或者是知道,可是却故意如此,你不让我进祖坟,其实我压根儿不稀罕,以吴青鸾的性子,会这样想的吧?
“何苦呢……”江云之叹息,亲生父女,如今却互相憎恨,相看两相厌。
“老太爷觉得吴姨娘杀了四弟罪该万死,可大姑太太却觉得是四弟亏待了女儿,加上吴姨娘直到死前也不承认是她放的火,大姑太太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女儿会变的那样疯狂……何况,那时她亏在地上那样哭求老太爷饶吴姨娘一命,却被老太爷狠狠的讥讽和嫌恶,现在吴姨娘死了,大姑太太心里自然不好受。”
“杀人偿命,不算被烧死的四弟,当时被烧伤的下人就足足有七个,有两个重的,到现在还卧床不起,他们又找谁哭去?”江云之推了推李秀云,让她挪进床内侧,自己解下外衣脱鞋上床,“这样的恶行,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法子轻而易举的免了她的罪过,何况老太爷?”
“唉,或许大姑太太心里也是清楚的,可却不想承认,总是抱着一线希望。”李秀云叹道,“那几日二嫂子可愁坏了。”
“正是,大姑太太求不成老太爷和老爷便天天跑到绿园找二嫂,又哭又跪的,非要她给太后写信放了吴姨娘,真是……”江云之觉得大姑太太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太后虽然疼爱侄女,可也不会为了亲戚罔顾国法。
“是啊,这种事就算应了也是做不到的,可大姑太太却魔怔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还险些害的二嫂早产,后来还是青梨明白事理这才让二嫂解脱……”
“青梨表妹倒是个好的,二哥二嫂也有福气,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可不是,五六年没消息,这一生就是俩,这几日太太乐的合不拢嘴。”李秀云凑近江云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禁又想到往日那个将她拦在上房门外一心想要成为自己“妹妹”的女子,忍不住闭上眼睛叹了一声,“其实,青鸾表妹她也是个可怜人……”
如果不是冯安之可以勾引她,如果她的性子不是那么倔强,或许今日她也可以获得一份自己的幸福。她的行为虽然惊世骇俗,可这里更多的原因却是冯安之的诱骗,不停的给她承诺和期盼,最后却一样样亲自敲碎……那个女人,为了挣一口气,付出了太多……
江云之沉默了一会儿,揽过李秀云说道,“别想了,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李秀云将脸埋进江云之的怀里轻轻点了一下头,是啊,别人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但却可以用心的经营自己的生活,相夫教子,或许平淡,但却温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