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然看了没一会儿, 便皱起眉头。虽然知道秋博宇身为主角,总该有他的特殊之处。但是在现在其他几人鬼哭狼嚎, 那卓夜雪被她爹捞走的情况下,你一副怡然不动的打坐模样是不是有些画风突兀?
承着卓安不悦的眼神, 周祺然瞥去一眼,看向那完全陷入恐惧之中颤抖的少女。她似乎是梦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很没安全感地,抓着父亲的衣服瑟瑟发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那救命稻草一般。明明观览台这边小通玄阵法的效果很弱,她还是无法脱离那份恐惧之中。
“天枢!”卓安面上带了几分真的怒意。他本以为天枢只会动动手,来点无伤大雅作弄人的手段, 却没想到他出手这般狠, 别说场上修为普遍不高的观众与尚是炼气期的参赛者。那些筑基弟子甚至都受了影响。金丹期的掌门们也稍微受到了阵法的感染,一个两个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对,却还是忍不住出现各种异状。如他与素洁二人,才能完全杜绝这阵法的影响。
卓安显得很是愤怒, 要不是念着怀中陷入异状的女儿, 他恐怕要直接出手。
“天枢道友,你是如何答应我们的?”素洁真君也皱着眉开了口。她不像卓安那般怒到失了分寸,但也没好多少。看见云绣阁的一些弟子也受阵法影响陷入不知名状的梦境之后,她终究是忍不住也带了几分不耐。
“不会出人命,不影响修为,心境不保证。”周祺然很无所谓地道,似乎不认为引起了两位元婴真君的怒气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身都是他那潇洒任性的气息。“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
“那你如何解释雪儿的状态!”卓安怒道,“这分明是滋生心魔的模样。”
“心魔不心魔什么的……”周祺然略一歪头,“不都是‘放不下’吗?”
没等卓安发作,周祺然就抬手示意他不用开口,眼神带着几分莫名,笑道,“我对阵法做出的改动,能让阵法之中的人梦见自己不想想起的回忆。回忆越是有放不下的事物,这反应便越大。”
“恐惧,悲哀,遗憾,后悔……”周祺然就像是在清点着什么那般,“反应比较大的,便是这几类情感有关的回忆。我修改过的小通玄阵法只能引得他们陷入这般气氛之中,并不能直接强制他们做出什么反应。”
换言之,周祺然修改过的阵法只是让他们能想起那段回忆,但是会做出什么反应,可就不是这种入门级别的大型幻术阵法能干涉的范围了。
“关于这小吃货……这大小姐会有这般反应这件事,我觉得卓安掌门会比我清楚是为什么吧?令千金在琼霄派安安稳稳地长大,可曾遭遇过什么意外?”
这番话一出,直击卓安内心。是啊,他清楚,他如何能不清楚雪儿遇上过什么样的意外。
虽然以往她的成长过程中也不是没发生过极其惊险的事情,但是只有那件事,令卓安觉得咽不下去,忘不了,却也无可奈何。
那便是年幼的卓夜雪被突然绑架之事。
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突然被人劫走带离了门派,好在有个内门弟子一同被绑架,危机之时带着她一同脱离恶人的魔掌。不然的话,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况且就算侥幸逃离,一个小姑娘流落在外,也是危险重重!
发现雪儿不见的时候,他们夫妇俩都慌了。他调派弟子到处寻找她的踪迹,夫人也亲身出发,在雪儿可能走失的地方徘徊,期望找到她失踪的蛛丝马迹。那周围的门派也迅速听闻琼霄派大小姐失踪了,或多或少也派出了人去寻找。
谁都知道,那卓夜雪,是卓安的掌上明珠。谁敢令那明珠蒙了尘,卓安定不会善罢甘休。
被周祺然的话一引,卓安想起了这件事,眼中便有了些许愧疚。
雪儿会失踪,是他的看护不力。雪儿被找回来后,他想寻出真凶,却遭多方压力,甚至雪儿自己也来说她不计较,让自己放宽心。在连续追查了几天,不管是外贼还是内贼都猜测过,终究一无所获。
素洁左看看,右看看,眉头微蹙,道,“既然只是引出了她的回忆,那你现在便消去她身上的阵法影响吧。总归是个大姑娘了,陷入这模样也挺可怜的。”
周祺然打了个呵欠,“都说了,只是引出他们的回忆,他们会做什么反应就不在可以干涉的范围之内了。看小姑娘这样子,分明对当年的事情害怕得紧,所以到了观览台这边也没摆脱影响。”
看天枢的模样,似乎不是刻意将卓夜雪搞成这副模样的,卓安抱着女儿,以灵气安抚她略显惊惶的情绪,叹道,“道友,直说吧,我要如何才能让我女儿恢复。”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他的错。卓安已经看到场上有些修士摆脱了影响,正奇怪地看着身周的人,没一会儿又进入了修炼状态,显然是周祺然做出来的改动已经失效了。而卓夜雪都到了小通玄阵法效力弱的高位之上,还是一副深陷其中的模样。
当然,这期间,那毫无动静的少年也是引起了卓安的注意。但是他觉得那是天枢将改动的部分绕开了他,才让他一开始就进入修炼状态。
“没有办法啊。”周祺然道,“我哪知道这大小姐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么段时间了都没走出来。你看场上,哭得比她惨的比比皆是。等她走出这影响事情便过去了。对心境有影响只是暂时的,她的回忆应该还没到怀疑人生怀疑世界想要报复社会的程度。”
周祺然于符师一道颇有造诣,并没有故意撒谎的动机。但是卓安就是内心不舒服,好不容易安抚下了女儿后,他对周祺然道,“真的对她没有影响?”
涉及卓夜雪,他必然得小心翼翼。
“我以道心起誓,我今日修改过的小通玄阵法产生的特殊效果,不会伤害到琼霄派掌门女儿卓夜雪的安危。”
话音刚落,周围泛起一阵规则的波动,证明周祺然的起誓成立了。在天道的见证下,周祺然一旦违反道心誓,便会修为受限雷劫加深,同时滋生心魔。
卓安与素洁皆是哑口无言。这天枢仿佛不当道心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那般,说立就立,他们一是头回见这种人。
而周祺然内心一片淡淡——一群没在现代世界签过合同的人。
合同这种玩意,可以钻空子玩文字陷阱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没被有陷阱的合同坑一遍,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见识过社会。
立誓言嘛,他早就调查了过各种据说被誓言反噬的传言,再综合阵法就是规则集合体的机制,之前便猜出来这道心誓恐怕是个条件开关。
什么意思呢,起誓之人口中所说的话会成为道心誓约束的条件,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起誓之人违反了自己当初说出来的条件,便会遭到规则的惩罚。因为这惩罚太过可怕惨重,修真界的人都不敢随意立誓。
好玩的是,除却基本没人长居的北域,道心誓在东域,南域,西域,都是通用的。不过名字不一样,但归根结底还是名为“誓言”的条件开关。
想要立道心誓之后不被反噬?那便补充一大堆的限定语句。
是的,周祺然曾经作死地尝试想要搞清楚道心誓的规则,只是被当时还是毛坯版的系统给阻止了。如果它能展露人的情绪的话,必然是无奈又无语。
那种感觉大约是,见过作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作死的。
系统当时给出了一个非常轻松的条件,而奖励便是立过道心誓之人的经历。
而周祺然拿到之后便马上研究起来,凭借修真者特有的一目十行翻书如风,成功总结出——道心誓是个条件开关,且可以通过增加大量定语补充语来进行限定。
如果系统给他的例子没出错的话。
所以现在别人让周祺然来证明什么什么事情的时候,周祺然一旦懒得证明或者无从证明,便会祭出道心誓这种大杀器,轻松愉快搞定。
带着镣铐跳舞是有些不爽,但是如果他本来就在那镣铐内的范围呢?
起誓完后,周祺然一副什么影响都没有的模样,对卓安道,“其实现在想起来说不定是件好事。”
卓安一愣,忙问,“为何?”
“她会受影响这么深,未必不是她的心结。如果这个心结一直不解,成了执念,来日说不得就要发展成心魔。”周祺然淡淡道。
好吧,其实这是原书中傻球对那小姑娘说的。
而且,傻球在老爷爷的指导下,还发现了一个细节。那便是,卓夜雪纠结的点不仅在于自己被绑架劫出门派,还有一部分是在怨念自己的父亲没陪着自己。
就像很多人都想着有个“如果”那样。卓夜雪也曾想过,“如果当时父亲在身边……”。
不过看起来,这一次因为有熊老四的原因,卓夜雪还是稍显释怀一些的。但是纠结就是纠结,还暗藏在心中。
“她现在还这样,就是没释怀。你便好好陪陪她呗,说不得释怀了,也少了以后成为心魔的概率。”周祺然顿了顿道,“不是说尽一切可能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就是好爸爸,那叫仓库……或者说宝库?反正就是能提供所有优越的条件。”
“……”
其实周祺然更想说提款机的,但是想想修真界没这种玩意,就换个说法了。
看着卓安的脸色,周祺然悠悠然道,“有时候吧,还是需要陪陪子女的。毕竟几轮闭关后,就长大了不是吗?”
这与修真界通常的观念不同,却让卓安怔愣了一瞬。
高级修者有子嗣不易,不可避免的是孩子长大的时间可能就是父母闭关一轮的时间。而后因为孩子也需要修炼,也需要游历,父母便无法常伴在其身边。
但是看着窝在怀里的女儿,卓安却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是不是错了。
他本以为雪儿正如她说的那般,已经对那事情不害怕了,他也觉得雪儿是个坚强的孩子,便在无奈之下中止了对那一直找不到的凶手的追查。
他不止是她的父亲,他还是琼霄派的掌门,他肩上的责任太多,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太多。除了竭尽所能地给予女儿一切他觉得好的东西外,没有剩余的补偿方法。这次云霄大比,已经是他们父女之间难得的能这么长时间相处的时间了。
周祺然看着那边的父女两人,收回目光,看向下方的秋博宇。在一片鬼哭狼嚎中,这小子还是那副怡然不动的姿态。只是现在场上有些人也醒了过来进入修炼状态,他便没有那么突兀了。
周祺然沉默着,在素洁惊讶的目光之中,降落在擂台之上,来到那少年面前。
对小通玄阵法的修改有没有绕过这人,他一清二楚。正因如此,这小子的状态才奇怪。
周祺然蹲下来,戳了戳少年的脸颊,而后马上便收回手,做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系统,这小子是什么情况?”
周祺然试着以神识在脑内呼唤系统,却发现系统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又没了声息。
不是吧,又掉线?
周祺然深深觉得,这系统果然秉持着各大软件的通病——越升级越不好用。毛坯版的系统可没掉线过——虽然以那简陋的只有任务系统的系统,估计掉线了自己也不知道。
以周祺然知道的情况,这小子在秋家的生活说不上好,照理来说应该是他回忆的重点啊,怎么真的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看他修炼的状态,系统应该没失效才对。
正看着,那少年突然睁开了眼,那双眼中是不符合少年姿态的成熟和沉稳。他看到周祺然在眼前的时候,似乎是愣了一下,但马上便嘴角上扬,轻轻地笑出来了。
和秋博宇之前的表现,虽然有一定的相似处,但是有很多诡异的不同点。
就比如这眼神。
周祺然面色微微一变,手中灵气流转,掐诀形成一只灵力组成的手掌后把他给抓了起来。
他的眼中满是怀疑,“傻球?”
那古怪的秋博宇缓缓地眨了眼,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那般,脸上笑意更深,似乎完全不在意周祺然这般对待他,而后不知怎的,似乎是有些满意地闭上了眼。
周祺然控制灵气形成的大手掌晃了晃,那小子还是一副昏迷的模样。这不是原文中有出现过的情况,周祺然怎么回忆都回忆不出还有这种情况。正在想着,那素洁的声音传了过来。
“天枢道友,那少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在旁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为了避免周祺然敏感,特地收回了神识,便只看见周祺然突然就把那少年抓了起来,似乎是起了什么疑心。
“没什么。”周祺然回道,想了想,打算干脆将这小子拎走。于是他对素洁道,“我先走了。”
而后十分自然地掏出小舟,抓着秋博宇便离开了。
习惯了。
素洁暗暗地想。
多么奇妙啊,若是之前的自己,会觉得周祺然失礼,觉得这人行事随意,而现在,她只觉得……啊,这一幕都快看习惯了。
这少年这么多场比赛,但凡出点小事故,结局必然是被那天枢真君拎走。这两人的关系,还真是十足古怪。
一方不知为何受了另一方的恩,并成为其崇拜者,苦苦追随。而另一方贵为元婴真君,性格也是难与人特别亲近的那种。本是可以无视这人的,却一次又一次伸出援手。一边给予其帮助,嘴上又不承认两人认识。
素洁想了想,看向一旁跟个老母亲似的哄着女儿的卓安,突然觉得,这天枢平素便是个潇洒不羁之人,他的认知与观念都与东域之人不同。就比如他刚刚说出来的话,那番话不似随口说出的,反而像是他真的对其有什么感悟。可他说出来的话,又与东域修者普遍的观念不同。
或许,天枢与那少年的关系,在天枢的认知之中有特殊的不为东域之人所知的概念吧。
素洁真君在经过这段日子之后,算是彻底确定了,那天枢是个东域难以捉摸的男人。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你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做什么。
甚至你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思考一件事的。
素洁知道,那名少年只要不中途夭折,日后在修仙之路上必然走得极长。有个疑似是中州之人的师尊,还有去过中州的天枢照顾,这少年,未来必定前往中州。
感叹一番少年英才后,素洁坐了回去。
而城主府庭院这边,周祺然随手将傻球丢在门口处的地板上之后,去了院里研究阵图。
给他睡床?开玩笑,那天发现这小子不知何时爬上他睡觉的床的时候,他便在床那儿加了个阵法,确保这家伙绝对爬不上去。
想起那卓安的作态,周祺然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修真界的蠢爸爸还真不少。
虽然蠢吧,但却是好爸爸。
啧。
周祺然也不是觉得修真界的教育理念有问题。这里似乎特别流行放养,没啥幼儿心理学育儿妙法之类的概念。这也难免,修真界的弱肉强食比起现实世界来要直白得多。
总归是拳头大有资本,就能横行的一个世界。
这样的教育方法自然容易出有心理问题的小孩。但是这心理问题可以交给诸如炼心阵法或是修炼顿悟解决。解决成功了,便是顿悟,解决不成功,便是心魔。
而且与此同时,这又是一个神经病只要够强,就能活得潇洒自在的世界,与网游一般。
感慨了一番后,周祺然继续研究这阵法。
不得不说这琼霄派还真是有些底蕴的门派,借给自己研究的阵图晦涩难懂,解读起来确实有几分难度。但是一旦将其解读出来一部分,那感觉真是绝赞。
研究了一会儿后,周祺然看向屋内角落里瘫着的少年。因为是被自己随手扔过去,那少年正一个扭曲的姿势昏迷着。
周祺然说不出刚刚是什么感觉。那傻球睁眼后看他的眼神,还有那神态,都让他有些许诡异的感觉。
要怎么说,反正就是被看着,觉得很不舒服的那种感觉吧。
虽然被傻球盯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见得多舒服。
但是,那与傻球很像,又有些区别的眼神,让周祺然想了半天也猜不出是什么情况。
气血平稳周身灵力平和,不论怎么看都没啥问题的样子。而且作为主角,夺舍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
周祺然一边想着,一边控制着灵力,将那小子翻了个面。
好歹是平躺着了。
周祺然暗暗地想。
万一因为身体酸痛让傻球输掉比赛,就不太好玩了。
少年眉目舒展,沉沉地睡着。
周祺然发现戳这小子的脸颊是件能令人上瘾的事情。
他轻轻戳了戳。
戳了戳。
再一戳,那小子的脸上都快有红印子了。
简直停不下来。
周祺然兴趣上来了,默默再一戳。
少年睁开了眼。
相顾无言,一阵尴尬。
一阵风拂过,带着的沙子迷了少年的眼。他搓了搓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周祺然正坐在庭院之中,似乎在翻看着什么东西。
他迷惑了一阵,但反应很快,立时道,“真君!”
周祺然不应他。
“真君,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周祺然扬起一个轻蔑的笑,“你在那赛场之上,哭得呼天抢地的,旁边一堆修士被吓得完全不敢接近你,为了不影响其他无辜群众,我就把你捆回来了。”
真君在说谎。
秋博宇眨眨眼,虽然心中已经得出了答案,但还是故作惊讶道,“真的?”
似乎是不敢相信。
这神态取悦了周祺然,那笑容之中的轻蔑意味少了些许。
“既然我做了那么丢脸的事情……”秋博宇顺势转口道,“真君可否收留我一下?,回去的话我觉得会有些……丢脸。”
“你丢脸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周祺然凉凉道。
“自然是不关真君的事情……”秋博宇话语越说越缓,而后道,“只是博宇冒昧想求真君收留一下。”
“说得你没地方住似的。”周祺然撇嘴道。
“可是没有哪个地方比真君这边安全啊。”秋博宇笑道。“所以,博宇做好了随真君差遣的准备。”
“你倒是想得美。”周祺然轻哼一声,随手一抛,一枚小鼎砰然落地。
那鼎的四足特别长,下方有个凹陷的兜,鼎上方被封着,看不到里面盛着什么。
“既然你都那么说了。”周祺然指了指,“那是木材,那是火种,烧火吧。”
秋博宇毫无抗拒道,“是,真君。”
仿佛是被奖赏了什么,而不是被要求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