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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6

    没多久, 三人便到了怀仁镇阵法的核心处,也就是周祺然理解中的中枢。那里是一处封闭的房间, 聂玉成示意守卫打开门,便对周祺然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先说好。”周祺然突然道, “我升级阵法的速度没有那么快,我没出来的时候,你们老实等着。”

    “那是自然。”既然已经邀请了天枢真君,聂玉成早就有应对各种刁难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天枢比想象中的好说话,只是在谈话时小小噎了他一番。这时他突然能理解自己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环境决定眼界。

    父亲和他说过,中州的很多事都和四域不太一样,就比如那天枢的阵法造诣。在天枢最经常待着的东域, 各大门派各个修士听到天枢这个名字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对方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奇葩事情,再来才想得起来此人还是个阵法造诣颇深的符师。但是在中州,你谈起天枢,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对方那些极为优秀卖价不低的作品。

    这便是区别。

    现在与天枢一接触, 他也觉得传言有些言过其实。至少, 天枢并不是什么会故意刁难人的人啊。

    正要进门的时候,周祺然突然停了下来。聂玉成不解地看过去,只听周祺然道,“劳烦聂坊主和那小子谈谈人生谈谈理想,顺道带他逛逛怀仁镇。”

    ……谈人生谈理想?

    聂玉成一瞬间有些发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扇门已经关闭了。

    周祺然在门内撇嘴。

    谁说我不会刁难人,马上刁难一个给你看。

    【这样不好吗, 他对你的印象提升了。】

    “提升做什么?有什么用?”周祺然轻哼一声,“他如果怀疑我讨厌我,那我便可以随随便便应付这差事,到时候甩锅到他讨厌我上。现在他对我的印象变好了,我要怎么划水?”

    【……那你可以从一开始就不接受这个请求。】

    “可是我无聊啊,我想找乐子啊。”周祺然幽幽道,继续前往阵法的中心处。“听那小子说,他爹布置的阵法是为怀仁镇量身定做,我倒是好奇是怎么个量身定做法。”

    【你开心就好……】

    “我不开心。”

    【那你自己找点能让你开心起来的方法。】

    “我这不是在找了吗?”周祺然突然道,“系统,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了,怎么了?需不需要休息,还是要再断网了?”

    【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周祺然道。

    系统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

    【……谢谢。】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周祺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就像是要澄清什么那般急急道,“别想多了,我只是怕你突然又掉线了。要知道上次我找你的时候你不出来,我有多烦吗?”

    【知道了,谢谢。】

    “你怎么在这方面那么死板。”周祺然别扭道。“算了,你自个儿虚弱去吧,我研究阵法了。”

    门外,聂玉成看着秋博宇,秋博宇看着聂玉成。比起聂玉成的迷茫与不知所措,秋博宇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显然是早已习惯周祺然突如其来的要求。

    “这……”聂玉成似乎也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倒是秋博宇很是冷静地道。

    “照着真君说的做吧。”他无奈地笑了笑,“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思及对方是个元婴真君,此时又是在怀仁镇阵法的核心,聂玉成点了点头,“既然真君让我带你逛逛怀仁镇,你说吧,你想去哪?”

    “随意即可。”

    聂玉成点头,“那便随意。”

    明明只是随意决定出的结果,他却说得像是认真思考后给出的选择。秋博宇便跟着他前进。

    最终,还是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小子,你与那天枢真君,是何时认识的?”

    炼气与元婴的天壤之别,看起来又不是父子不是师徒的,太让人好奇这两个人是因何结识,又是因何交深,发展至他看到的那般景象的——就他看到的一些道侣,都没有这两人的气息那般契合。

    “在我年幼的时候,受到他人追杀,走投无路之际,是真君救了我。”

    “救你?”聂玉成问道。

    这……是不是与天枢的大众印象有些对不上?

    “是的。”看到了聂玉成眼中的犹疑,秋博宇似乎像是找到了方向那般,将那时的回忆细细说出,“当时我未入仙途,身受重伤九死一生,是真君出现救了我。他将我带离困境,治好了我的伤和我身上的缺损,让我重拾进入修仙之道的机会。”

    “如此这般,那天枢真君可真是个大善之人啊。”聂玉成感叹道。

    “是啊,真君只是性格有些跳脱,不被一些迂腐的老顽固所待见而已。”秋博宇瞥见有机会,立时话锋一变,从单纯的称颂换做了其他言语,“真君的性格你也见识到了吧,他不过是言语上爱戏弄人。”

    聂玉成点头,就刚刚的一番商讨,他都被那天枢噎了不知道多少回,明明是没有波折的商议,却平添几分不快。

    “真君救下我的原因,他自己说是因为我的天资。”秋博宇再一说,试图在聂玉成心中树立起周祺然的形象,“他说我这样的天资,毁了实在太可惜了,便培养了我一段时间,让我不受限制阅读他的藏书资料,也授予我凡人能练的锻体功法。将我培养好后,再送去小秘境里寻宝,以求获得我现在的师尊的青眼。”

    “等等。”聂玉成略一皱眉,“天枢真君没有收你为徒?”

    又是救人又是操心天资,还给资料给功法,怎么看都是把这小子当徒弟来培养了吧?

    “没有。”秋博宇眼露失望。“真君不肯收我为徒。哪怕我一直想要报恩。”

    “为何不收呢?”

    见聂玉成一步步顺着自己的话题来,秋博宇长舒一口气,“我不是说了嘛?真君他是一个非同寻常之人啊。”

    “确实如此……”

    聂玉成只觉得过去凭借传闻脑补的天枢的形象有些崩塌。

    原本他受了父亲的影响,知晓天枢不只是一个搅事精,还有令人称羡的阵法造诣,但对他的整体印象并没有改观,这次也是硬着头皮请来了天枢。现在被秋博宇这么一说,那真情实感的模样不像是作伪,而他自己也刚接触到天枢的不按常理出牌,这么思考一番的话,确实有可能会有人因为天枢的性格而去抹黑他?

    毕竟对于散修来说,名声还是挺重要的。天枢在东域的名声这般糟糕,也没多少人愿意和他接触吧?这次云霄大比突然宣布会邀请天枢真君过来的时候,那些修士都炸了锅了,连这怀仁镇都是一片讨论之声。

    有说大比主办方脑子被糊了的,有说那天枢根本是来搅事情的,肯定会搞黄这次的大比,甚至有人暗搓搓猜测是不是天枢逼着大比主办方让他出来,好在东域打响名声。

    反正没多少人认为天枢是来正经看大比的。

    “真君行善之时,很少主动去宣扬。”秋博宇叹道,“之前我在曲河镇,遇上了魔修想要对方家小姐和姬家少爷下手,被真君正巧发现了,将那魔修给解决了,然后真君就走了。要不是我硬要留下来,告诉了那两人事实,他们恐怕连自己被谁救了都不知道。”

    这下恍若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聂玉成听着秋博宇的话,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是秋博宇提到的这个,他还真听说过,而且是以笑谈的形式。

    说是曲河那边有对少爷小姐,在曲河镇发现魔修尸体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说那魔修想要对他们下手,是天枢救了他们。可是曲河里面,并没有人见过天枢,也没人能证明是天枢出的手。

    “如你这般说,那东域对天枢真君的误解怕是颇深。”

    “是啊。”秋博宇满意地看着聂玉成,将眼中的得意藏起来,“真君是那特立独行之人,我等哪怕不能如他那般,也不能将他误解了去。”

    “有道理。”

    聂玉成本就是剑修,能接任坊主和镇长这两个职位已经是难得。眼下在被秋博宇窥见性格特点对症下药后,他对天枢的恶感几乎是完全消除了,反而是不忿其他人为何要那般抹黑天枢。

    秋博宇感觉会这么发展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因为聂玉成刚刚受了真君的恩惠,性格又不是那种深沉的,会多加思虑思考。对于这种人,只要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很容易能让他们接受某种改变。特别是他们本身已经经历了那改变的时候。

    一路行一路谈,聂玉成感慨颇多,正待继续说,便见到面前出现了一位妇人,当即道,“母亲!”

    秋博宇也看了过去。那妇人立于花圃旁,似乎是在照看里边的花。她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裙,面上已有老态浮现,见是聂玉成过来了,那妇人面露慈爱,道,“我儿。”

    秋博宇见了,立时道,“前辈好。”

    妇人修为是他感觉不出来的级别,结合她周身的气质和姿态,秋博宇猜测对方应该是位筑基修士。

    那妇人见还有个人,便拢了拢裙子,柔声道,“不敢担一声前辈,你叫我一声聂夫人便行。”

    “成儿,怎么突然带人来这花圃了。”聂夫人说着这话的时候,还多看了秋博宇几眼,似乎是想看出这面容俊俏的小子是什么身份。

    聂玉成往左右一看,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秋博宇带到了他母亲打理的花圃这里,当即面露惭愧,“我并没有注意,希望没有打扰了母亲。”

    “成儿你过来,怎么能说是打扰呢?”聂夫人看得出是一个慈母,一言一行间皆是对聂玉成的爱护。

    “是这样的,我邀了天枢真君过来,升级父亲留下的阵法。这样便能在不拆除父亲阵法的前提下加强怀仁的阵法了。”

    “你这孩子,终究还是这样做了吗……”聂夫人道,“我看你前段时间听闻天枢真君会前往云霄大比的时候,便是蠢蠢欲动。你是如何遇上天枢真君的?”

    在她这般的筑基修士眼里,那元婴修士可都是神出鬼没,十分难见到的,所以对于儿子真的找来了天枢,她略显惊讶,“那天枢,没刁难你什么吧?”

    “母亲,没有。”聂玉成道,拍拍秋博宇的肩膀,“多亏了这个小子,他与天枢真君有些渊源,我找到天枢真君的时候,他正打算敲开这少年的窗,当即就被我邀请了过来。

    真君要敲他的窗?

    秋博宇睁大眼。

    也就是说,没这人打扰的话,说不定自己就能等来真君的敲窗?

    秋博宇感觉到了遗憾。

    “夫人,真君不是那等会随意刁难人之辈。”秋博宇向聂夫人道。

    “我知道,可……”聂夫人只当少年是对熟人的维护,真欲解释两句免得得罪人,就听到自己的儿子开了口。

    “是啊,母亲。莫要被那传闻误导了,那天枢,可真不是什么邪恶之辈。”聂玉成感叹道,“在我向他请求之后,他没怎么推辞便答应了我的请求,为父亲升级阵法。”

    “若是那样,那便好了……”

    两人双管齐下,那聂夫人有些被说动了,只是感叹一声。

    “然后真君让我好好招待这位小少年,我和他聊天之时,不知不觉就把他带到这里了。”

    “应该的应该的。”聂夫人此时也显得热情了一些,“这位……”

    秋博宇立时会意,“在下秋博宇,春秋之秋,渊博之博,玉宇之宇。”

    “博宇嘛,是个好名字。”聂夫人笑道,“这番年纪就有炼气十层,这天资比之成儿,也差不了多少了。”

    当即就要张罗着布置点心好好招待秋博宇,被聂玉成给回绝,带着秋博宇走了另一条路离开。

    “母亲她一直那样,来了什么人都要让尝尝她的点心。”聂玉成苦笑道,“可是她的点心,只有父亲吃得下,父亲离开后,我憋着气也总能吃下一些,你既然是客人,就不必受那份罪了。”

    “我倒不认为那是受罪。”秋博宇见了聂母之后,情绪便有些许的失落。聂玉成见了,便开口问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我的父母。”

    “秋小子你的双亲?”聂玉成听了刚刚秋博宇的自我介绍后,便下意识叫道。“你双亲如今状况如何?”

    而秋博宇也不介意,说道,“我也不清楚,只大概知道,我出生没多久后,母亲便死于别人的埋伏。母亲死后没多久,父亲也跟着去了。”

    “我从出生至今,对他们的认识便是‘父亲’‘母亲’两个词,连他们的相貌如何,修为几何,与他们相处是个什么样的境况,全无概念。”

    聂玉成似乎没想到秋博宇竟然能惨到这份上,憋了半天,道了声,“节哀。”

    “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哀’的。”秋博宇提振了一下精神,轻道,“我没有对父母的回忆,也从未感受过他们对我的疼爱。我是有些遗憾,但是过去的事情总要过去,我眼下有了新的爱护我的长辈,接触了更加广阔的世界,断然不该局限住自己,去纠结那些无法挽回之物。”

    秋博宇对着聂玉成道,“想必我的双亲,也不想见我沉溺在过去中无法自拔,无所寸进吧?”

    聂玉成面容一震,神色染上了些许戒备,“你如何看出的?”

    “我猜的。”秋博宇学了一番周祺然的举动,神情有些小得意。

    不过真君是靠着他的奇遇获知情报的,而他这边,确实是猜的。

    “坊主您讲述的回忆,距离现在多久了?”秋博宇将自己猜测的根据娓娓道来。

    “你在讲述回忆的时候,我旁听了一下,便觉得有些奇怪,一是你说的怀仁的规模与现在有所区别。二是你的天资并不弱,可是我听闻怀仁镇坊市之主至今仍旧是筑基后期,这便说明坊主您待在筑基期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这与您回忆中的优秀资质并对不上。会卡在后期无所寸进,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心魔。”

    其实秋博宇当时只是因为联想到了周祺然的心魔问题,便顺势观察了一番聂玉成。也好在这位剑修并不在意他的观察,才能让他总结出一些细节。

    聂玉成讲的回忆断在了他回到怀仁镇继承位置的时候,之后便是概述了。这样的下意识举动证明聂玉成不认为后面那段回忆有讲的必要,哪怕那里是阵法出问题的详细情况。可是他找真君过来的理由,便是要修整这怀仁镇的阵法。

    为何会这样呢?因为聂玉成的愿望是“不破坏父亲留下的阵法”,而不是“升级怀仁镇的阵法。”

    各种细节,种种因素结合起来,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父亲的突然死亡,已经是他的心魔。

    聂玉成神色变了变,似乎是震惊,又像是不忿,甚至几欲对秋博宇动手,而秋博宇并不摆出反抗的姿态。最终,他忍了忍,终是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我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子看穿。”聂玉成叹气,“连母亲都没看出我还没走出来,只觉得我是因为怀仁的事务分不开身去修炼。

    “我只是观察细心了些。”秋博宇道,“你在聊天时无意识带我去了花圃,那里想必是你以前与父亲交流的地方吧?”

    “这也被你猜对了。”聂玉成感叹道,“花圃是小时候的我与父亲的嬉戏之地。再后来,父亲谋划阵法的时候,就会在花圃先演练,而我就在旁边看着。”

    “我恨我没能力给父亲报仇,我恨我没能多陪陪父亲。我恨那时候天真的我,觉得修士寿命悠长,便不把眼下的相伴珍惜。”

    秋博宇看着他,并不言语。

    而后,他开了口。

    “真君让你我二人谈谈人生谈谈理想。”秋博宇道,“那现在人生谈完了,理想该如何?”

    聂玉成看着他,却是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