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斐阳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向后仰,使得整个背脊都贴靠在雪白的墙面上。
在斐阳的对面就是洛然刚刚踏进去的会议室。当好听的小提琴声从紧闭的门缝里流泻而出的时候,斐阳微微仰起头,闭着眼睛将后脑靠在墙上,用心聆听。
直到乐声慢慢止息,直到会议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斐阳才收拾了神色中的彷徨和忧伤,扯开唇角露出一抹惯常的闲适笑容来。
“面试结果怎么样?”斐阳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接过洛然拎在手里的琴盒,轻快地问了一句。
洛然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曲谱,淡淡的说:“他们让我回去等通知。”
斐阳挑了挑眉,倾下身靠近了洛然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微笑着问:“你是在沮丧吗?”
洛然皱了皱眉,抬手推开斐阳,说:“我已经尽力了,结果是什么不重要。”
斐阳微微偏开身子躲过洛然的手,正想开口说话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小阳?”宋夫人站在会议室的门口看着门外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略有些不敢置信的叫出了声。
斐阳直起腰向洛然的身后看去,咖啡色的眼瞳内立即滑过一抹微光。他抬起手朝宋夫人挥了挥,“琪姐——”
宋夫人的脸上滑过一抹惊喜。她快速迈开步子走到斐阳身边,一把拉住斐阳的手臂,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斐阳挂在脸上的笑容显出一丝苦涩,“保罗生日那天。”
宋夫人的面色一黯,低低叹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放不下吗?”
“你们……认识?”洛然将视线停在宋夫人与斐阳相握的手上,心底的疑惑逐渐浓郁。
斐阳轻轻笑了两声,转头对洛然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宋家是我的恩人?”
“我以为你说的恩人单指宋非而不是整个宋家。”洛然冷冷的反唇相讥,面色里已经露出几分不快。
宋夫人松开斐阳的手转身仔细打量了洛然一番,才笑着开口问:“小然,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最爱缠着我下围棋了。”
洛然微微皱眉,记忆中,他与这位宋夫人并没有交际。即使是已经过世的母亲,似乎也不曾提过有这样一位朋友。
宋夫人见洛然锁眉深思的样子,自然知道他是不记得了,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惜之意,轻声安慰:“那都是你三四岁时候的事了,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想来洛敏也是埋怨我沉迷家事不去看望她,才没有对你提起这些过往。”
宋非站在旁边一脸好奇的看着宋夫人,忍不住问她:“妈,你认识洛然的妈妈?”
宋夫人低头对着宋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我跟洛然的妈妈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桌。只不过后来我去了北大,她去了纽约的茱莉亚。”
宋非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看着宋夫人伸出手去抚摸洛然的头顶时,不由得挑高了眉毛。
“记得你妈妈上高中那会儿,跟你爸爸的感情就很好。可惜你爸爸家里不大景气,不能送他去国外念书。后来我们一帮同学送你妈上飞机的时候,你爸当着机场那么多人的面掉眼泪,害得你妈差点就改变主意不去茱莉亚了。”
宋夫人一脸感慨的回忆着当年的青葱岁月,不知怎地,忽然就伤感起来,压低了声音说:“可见这人世间是容不下太过美好的爱情的。你妈妈走得太早了。留下你爸爸那样的痴人,还不知暗地里是怎样的伤心呢。”
宋非见宋夫人一脸伤感的样子,心里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宋家睿。想一想自家大哥不止一次说过父母间恩爱非常的话,宋非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洛然扫过眼前宋家母子的神情,心间一阵酸涩,闷声说:“宋夫人对宋先生的感情是极其真挚的,可是洛闵帆对我妈妈的感情却未必如宋夫人所见的那般深厚和真切。如今,听您讲起那些往事,我只觉得都是洛闵帆精心挖出来的感情陷阱。而我妈妈就那么傻傻的跳进去了。”
宋夫人微微皱了一下眉,查看着洛然脸上的神色,问:“怎么?还在怨恨你爸爸再娶的事么?”
“唔——不是啦!妈!你不知道……”宋非连忙拉住宋夫人,趴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只见宋夫人蹙眉倾听片刻,面色立即大变。
“他真的放任韩离欺负你?什么也不敢过问?”宋夫人握紧了手提包,精致的面孔里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怒气。
洛然微微撇过头没有说话,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外人提及又是另一回事。此刻的洛然在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堪和委屈,连眼神都黯淡了下来。
“琪姐!”斐阳低低叫了一声,抬手把洛然拉到自己身边,缓缓提醒宋夫人:“这里是学校。”
宋夫人抬头扫了斐阳一眼,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心头的怒火。她走过去一把抓住洛然的手,沉声说:“小然,什么都别怕!就算你妈妈不在了,就算你爸爸不管你了,还有我呢!”
斐阳低叹着抚额,硬是把洛然的手从宋夫人的手里拉出来,再顺势把洛然搂进怀里护住,才开口说:“琪姐,你就别往这孩子的伤口上撒盐了。”
一向优雅淡定的宋夫人此刻完全颠覆了往日的形象,居然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点着斐阳的脑门说:“我还没问你回来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呢!你倒是先赶着来护犊子?走!找地方说话去!”
宋非看着妈妈那副生动活泼的样子,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喃喃自语:“原来,老头子说我像足了我妈,真不是骗我玩的……”
下午一点,韩氏企业的办公大楼。
“这个标底价低了,让他们再去评估,重新拟好价格给我看。”韩离皱眉交待秘书。
“是,韩总。”秘书接过韩离递来的文件转过身就往外走。
陡然“嘭”的一声,办公室的厚重木门被人踹开。胆小的秘书立即躲到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威严的韩良泰走了进来。
“老,老总裁!”秘书有些失控的惊呼起来。
韩离坐在办公桌前看见走进来的父亲,几乎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续几个大跨步就冲到了韩良泰面前。
“啪!”
韩良泰一个字也没说抬手就狠狠掴了韩离一巴掌。没有防备也不能反抗的韩离只能咬牙承受。旁边的秘书吓得扔下文件就跑了出去。
韩良泰虽已年迈,力气依旧大得惊人。韩离挨了这一巴掌只觉得满嘴腥甜,抬手擦了下湿润的唇角,赫然是鲜红的血!
“货在哪儿?”韩良泰阴冷的看着韩离,与其说他是在作为一个父亲责备儿子,不如说他是在作为一个上司质问下属。
“爸,那天出了些状况,李启明他……”韩离看着威严的父亲,试图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通通解释给韩良泰听。
“啪!”
韩良泰再次扬手狠狠打了韩离一巴掌,厉声喝斥:“我问你货在哪儿!”
韩离被打偏了脑袋,双耳已是嗡嗡作响,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滚到了舌头上。韩离低下头把舌头上的东西吐出来,一颗混着血水的牙齿在大理石地上轱辘辘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韩离抬手抚了抚肿胀的脸颊,低声回答:“还没找到。”
韩良泰冷哼一声,扭脸朝着门外大吼:“把人带进来!”
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背着一只麻袋走了进来,在韩良泰的示意下,男人把麻袋扔到了韩离的脚边。
“打开看看!”韩良泰扬扬下巴,冷冷的看着韩离说话。
韩离点了点头,蹲下打开麻袋上的绳结,将麻袋慢慢扒开。很快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就从麻袋里露了出来。
“李启明?”韩离质疑的看着那张脸叫了一声,只有几不可闻的呻吟声回应着他的猜疑。
韩离仔细往麻袋里看去,只看到一副血肉模糊的身体,甚至还能隐约看见一段白骨露在外面。
“你但凡听我一次,会有今天这样的乱子吗?”韩良泰低下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韩离,凶狠的训斥,“早就跟你说过这个当家的位子不好坐,万事要小心谨慎!你听进去了吗?”
韩良泰喘了口气,面色越来越难看,“你数数你坐上这个位子后出过多少事!我已经老了,还能为你收拾几次烂摊子?难道以后我死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帮你不成?”
“爸!”韩哲从门外闯了进来,一看见韩离脸上的掌印就什么都明白了,赶忙扑过来跪在韩良泰面前求饶:“爸!七叔已经不追究了,您就放过大哥吧!”
韩良泰甩手一挥就把韩哲推开,怒吼:“你们兄弟俩没一个叫人省心的!你还敢替你哥求情?你当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是吧?给我滚!”
韩良泰越吼越气,扬起手来就准备打韩哲,却没料到韩离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哀求:“爸,小哲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爸,这次的事都是我的错,您要打就打我吧!”
韩良泰转头朝地上啐了一口,抬脚踢开韩离,指着他鼻子命令:“现在就去你三叔那儿!我把你几个叔叔伯伯都叫上,当着众长辈的面受了家法,也就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韩哲一听韩良泰这样说就慌了,连忙爬到韩良泰脚边叫:“爸!您这不是要大哥的命吗?三叔的家法有多严您难道不知道吗?大哥怎么经得起那种阵仗啊!”
也许是韩哲叫得太过凄惨,也许是记起亡妻临终前的托付,韩良泰的面色终于缓了下来。他慢慢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韩离的头,看着那双酷似亡妻的双眼,轻轻的叹息:
“唉——小离,这都是为了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