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兵部的文书,熊廷弼冷哼一声。
复沈阳,这三个字,在文书上居然写的如此轻描淡写。
他难道以为奴贼退了,我派个人去占领一下,再插上大明的旗帜,就如此简单吗
蠢驴
这样的蠢驴,是如何到兵部尚书如此位高权重的位置上来的
除了张鸣鹤,兵部的人也尽是一群蠢材
“我若去广宁,沈阳还怎么守”熊廷弼冷笑一声,“届时,怕是不止沈阳要再丢,就连辽阳都要失陷”
这帮兵部的蠢材,只一心袒护王化贞,叫我率兵去助他建功,却不知我此去不是建功,是亲手葬送了辽东才刚稳定下来的局势
文书最后,兵部尚书张鸣鹤还就争执一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要熊廷弼与王化贞同心齐力。
看见这里,熊廷弼更直接将文书扔出了堂外,大声骂道
“张鸣鹤这个草包,竟口口声声责我不与王化贞同心”
“他怎么不问问,我在前方拆东墙补西墙,那王化贞却在广宁屡屡截我粮饷,何时与我同过心”
熊廷弼再度发挥了他有话就喷的性格,说完这些,抬起头冷眼环视诸将,眼中写着复杂的情绪。
长期跟随熊廷弼的曹文昭,第一次在他眼中除了愤怒看见了其它的情绪,像是还有不屑、不甘与绝望
“台台,现在大家如何战守,请还决断,我等皆唯台台之命是从”这时,作为宣镇援辽军的代表人,薛来胤说话了。
他一说完,余的宣镇军将亦都是纷纷表态,称皆听熊廷弼调派。
骂累了,熊廷弼愁眉不展,叹道
“我本欲以沈阳为跳板,复蒲河、抚顺,可如今看来,奴贼回兵前,沈阳实难建成。”
“如今的沈阳,城郭残破,军民十四万众,奴贼一来,皆是待宰羔羊而已。与其白白葬送了这十四万人的性命,还不如提早调回辽阳”
“台台”曹文昭吃了一惊。
他们这些跟随熊廷弼的将领都知道,近几月,熊廷弼来回奔走于辽沈,安抚民心,视察军队,在这里下了多大的一番功夫。
可是此时,却因王化贞截粮饷、军需一事,搞得前功尽弃,实在可恨
想到这里,他捏紧了拳头。
恨不能直接冲到广宁,手撕了那个在后方没事搞事的王化贞。
“台台,若弃沈阳,朝中科道官怕又会弹劾你那时,皇上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
薛来胤虽是军将,却也知晓几分道理。
闻言,熊廷弼冷笑一声,站在大堂门口,望着屋外正在忙活的兵丁们,也是长叹口气。
“就是平日,那些人弹劾我的还少了”熊廷弼复又道,“洪承畴就任前,之所以推辞,就是因为此处乃是火炉。”
“此前已失沈阳,此番若再弃守,朝中必会风传我熊廷弼贪生怯战。”
“封疆之臣当死封疆之土,弃守沈阳,我熊廷弼一人担罪,却能保全十四万沈阳军民,值了。”
“台台”诸将皆惊,纷纷起身欲劝。
“尔等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熊廷弼摆摆手,道“传我令,沈阳军民立即撤入辽阳。即日起,严令辽阳周围各堡,死守不出,坚壁清野,避敌锋芒,再图恢复。”
“那广宁,我们去吗”忽地,曹文昭问。
听这话,熊廷弼愣了一会儿,复又望向地图,道“长宁、长胜、长安、长定、长勇五堡位于辽阳侧,进可牵制奴贼,退可互为犄角,不能轻动。”
自语道到这里,他望向辽阳前方,眼中神色变暗。
“兵部既已发了文书,我不能不遵,传令下去,命武靖营参将刘渠自沈阳拔营,支援广宁。”
“台台,若王化贞执意出战,这是叫刘渠去送死啊”曹文昭有些于心不忍。
武靖营参将刘渠,将门出身,去年才累积战功至参将,是个不错的苗子,如今却要他。
闻言,熊廷弼转头,冷眼反问“不然呢”
见曹文昭这次与自己四目相对,熊廷弼也觉得意外。
须臾,他长叹口气,仰起面来,无奈道
“兵部文书就在地上,我的命令他王化贞可以置之不理,可京师的文书,我熊廷弼却不能不遵啊”
许久,他眼中方闪出从前那般坚毅,道“纵是身首异处,诬为怯战,我也要守住辽阳。”
“不然,便是愧对了皇上对我这般再塑之恩”
一场兵议,几乎决定了接下来辽东战况的走向。
面对张鸣鹤的步步紧逼,熊廷弼最终选择退让。
他下令弃守收复几月的沈阳,自己承担所有责任,除派刘渠一营赶往广宁外,全力守住辽阳。
薛来胤与曹文昭辞出经略府,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上这几个大字。
“辽东经略府。”
不出意外的话,今后这些字再也不会对诸将有现在这样大的威慑力了。
他们也都知道,熊廷弼一直在辽阳按兵不动,实非怯战,而是时势所逼,不得不稳定人心。
对王化贞来说,就算出兵后无功而返,东林群臣也可以袒护于他,战败的包袱,大可以推到熊廷弼的头上。
可熊廷弼呢
除了皇帝的信任,他一无所有。
再加上他这个动不动嘴臭的坏毛病,早就得罪了无数人,一旦出事,朝廷没有一个人会为他说话。
此番弃守沈阳,死守辽阳的这个决定,几乎是明知会身败名裂而下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紫禁城里的那个皇帝还会力保熊廷弼,与满朝文武对抗吗
那可是擅自弃守沈阳,以致广宁战败的大罪
对于这个,所有人都没底。
诸将一步步出了经略府,相顾无言,全都按照熊廷弼方才的部署,前往各处传达命令去了。
谁心里都知道,若没有什么意外,这将是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弃守沈阳,广宁若出则必败。
真追究起来,熊廷弼逃脱不了干系,任意一个罪名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毕竟从古至今,武将嗜血的钢刀,从来难胜文臣舔墨的笔。
广宁,参议府。
现在的广宁,正为出城自蒙古绕袭后金而做着充足的准备。
“升帐”
忽然传进一声大呼,却见是王化贞带着左右各一排哨官,又携左右卫兵,大张旗鼓地进了大堂。
“这一个参议,竟比辽阳的经略排场都要大。”
“谁说不是呢哈哈。”
“人家京里有人,还是首辅的门生”
“经略算什么,要是没皇上力保,这经略早就是参议的囊中之物。”
听见底下将官窃窃私语,王化贞紧皱眉头,咳了几声,依旧不见好转,遂向外打了个眼色。
门外哨官见状,便无奈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参议升帐了”
喊完许久,堂内诸将才渐渐止了议论,但望向王化贞的眼光中,大都带着不屑与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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