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在爹娘死后吃不上饭,差点饿死,被难得出门的陆雅兰捡了回来,为了留下红杏,陆雅兰唯一一次违抗长辈命令。
当时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陆雅兰跪着连捡三天佛豆再给她回复,若她坚持不住,这事就不要再提。
下人一向看主人脸色行事,六七岁的孩子在寒冬腊月里跪在阴冷的佛堂捡佛豆,没有人教她可以不用一直跪着,也没有人仔细着添火加热水,等老太太派人过去,看到的就是已经烧糊涂的二小姐。
老太太为此狠狠发落了一批人,叫下人们不敢再怠慢二小姐,红杏也如愿留在陆雅兰身边。从此两人在陆家大宅里相依为命。
陆雅兰作为二小姐,不短她吃的穿的,但也就如此了,没有爹妈护着,很多时候吃了亏也只能往心里咽,两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长大。
陆雅兰泪腺发达经常哭,每哭一次就被嬷嬷罚一次,后来红杏就跟陆雅兰约定,受了委屈她替小姐哭。
那次约定后,每次陆雅兰难受到不行止不住眼泪之前,红杏就会先哭出来,等她安抚好红杏自己也平复下来。
下人哭受到的惩罚比主子重的多,红杏这样挨了两次罚,陆雅兰就再也没哭过。
陆雅兰正忙着安慰红杏呢,敲门声响起。
陆雅兰让红杏躲到一边,开门看到来人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春枣。
春枣垂眸,没问怎么是小姐亲自开门,只道:“二小姐,老太太有请。”
另一边,福仁堂。
陆大爷送走赵家父子,返回堂中一pi股坐上椅子,顺了口气才道:“娘,您刚才干嘛拉着我这赵家人实在太过分了,定好的婚事说退就退,这、这让别人家怎么看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姑娘有毛病呢,以后还怎么找好人家。”
见儿子越说越过分,陆老太太眼风一扫,陆大爷摊成饼的身体立马正襟危坐。
顿了顿,陆大爷又理直气壮起来:“我没说错啊娘,为了这门亲二丫头都成老姑娘了,剩下的几个可都等着二丫头出嫁呢,二丫头不嫁,底下的怎么嫁赵家就是欺人太甚,误我陆家”
陆老太太听着大儿子叨叨,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碗碰触桌面,发出“磕”一声,陆大爷的话戛然而止。
“你一个男人,尽关心内宅干什么,有时间给亚柏搭把手,也让你儿子松快些。”
陆大爷非常自然地忽视老太太后面一句话,“我能不关心么,咱家除了您没个正经女主子,您让马氏管这种大事她管得了么我这不是替您分忧么。”
陆大爷梗着脖子犟嘴,显然对协助管家的二姨太不太满意。
老太太懒得计较老大的房内事,淡淡道:“那你能有什么好办法赵家既然来了,就说明铁了心要退这门亲事,我们是世交,也不可能就此断交。再说,不把人强塞过去就能落得好结亲结亲,结的是两家之好,不是怨,这事就此打住。”
陆大爷咂摸了下嘴:“娘啊,我咋觉得您不太像您啊,就这么、这么轻轻放过他们”
老太太心头一梗,一口气上不来,胸口起伏的厉害,旁边站着的秦妈赶紧上前查看。
看看这儿子说得叫什么话,有这么说自己亲娘的么。
“娘”陆大爷跳起来冲到老太太跟前,想帮忙又担心自己碍手碍脚,只能围着老太太直打转。
又是拍又是按的,好一会老太太才算出了一口气,就着秦妈的手喝了口茶才算是缓过来。
陆老太太抬眼就看见三十多岁的大儿子像熊似的蹲在她面前,看着他急红的眼,又想到另一个儿子,心下一叹,老大孝顺信义一样不缺,这就够了。
到底没有计较儿子胡言乱语。
陆老太太出生书香门第林家,爷爷父亲都是晚清官员,当年家里老人有远见,在众多上门说媒的人里选择了商贾出身的陆老太爷。果然成婚没几年,皇帝下台,官宦人家也变得落魄,林家靠着陆家接济才缓过来。
当年生下陆大爷的时候,陆家后宅是姹紫嫣红,陆老太爷接二连三地往家抬人,陆老太太好强,不愿输了去,和一群贱婢斗得你来我往,大儿子只交给奶妈管着。
等陆老太爷死了,陆老太太把仇人一个个赶出陆家才算出了恶气,回过神来陆大爷已经变成个小纨绔,性子扭不回来了。
老太太拉起大儿子,顺手弯腰给他拍掉马褂下摆粘的土,得到老大惊恐的眼神一枚,没忍住,又顺手扇了老大脊背一巴掌。
陆大爷终于放心了,这是亲娘。
陆老太太:
真想把这坨东西重新塞回肚子里。
到底是自己生的,老太太掰开了rou碎了给他讲:“退亲这回事吃亏的是女孩,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我们家损失最大,趁现在消息还没传到别人耳朵里,给二丫头相个外地的或门槛不高的人家才是最要紧的。”
陆大爷连连点头,直说老太太您说得对,其实还是不明白老太太这次怎么轻轻放过赵家。
陆老太爷死的时候两个孩子还不大,家里家外都由老太太一手主持,寡fu门前多是非,不少人都想动陆家这块肥肉,结果被老太太打得满地找牙。
以往遇到这种事,老太太一定会让对方脱层皮。
陆大爷想什么,老太太不用看都知道,她看了一眼秦妈。
秦妈知机,带着下人退下。
陆大爷知道有事要说,下意识坐直。
“你以为我不想多提点要求你知道赵家为什么要退亲”
赵家的理由是赵家小子一心事业,暂时无心成亲,恐耽误二丫头,这才上门退亲。可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假话,怕耽误,那早干嘛去了
陆大爷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冒着被逐出家族的风险都要退亲,除了看上别人他想不出第二种。
“难道赵家小子看上的人和咱家还有关系”
老太太端起茶碗又放下,没兴致喝了,“是三丫头。”
陆大爷脸色骤变。
妹妹抢姐姐未婚夫,这种话好说不好听呀,只要传出去那陆家的脸就真被放地下任人踩了,以后还有谁敢娶陆家妇。
“这个”陆大爷混迹市井,憋着一肚子话,想起这是自己侄女,怎么说都不合适,话风一转:“这个世邦是怎么教孩子的,三丫头是他女儿,二丫头就不是了。真是丢尽陆家的脸。”
陆雅兰和老三陆雅竹同父异母,陆雅竹被父母带去上海赴任,上新式女子学堂,陆雅兰母亲早逝,被丢在盐城老家接受旧式教育。
只有每年年末祭祖的时候陆世邦才带着一家人回来看看老太太,对陆雅兰这个嫡长女还不如对侄子侄女重视。
和陆家不对头的人笑称陆二小姐就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范本,很有一段时间让陆家成了盐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大爷对二弟这么对待亲生女儿也是不满的,但到底不好插手弟弟家事,尤其这个弟弟还比他优秀,说话越发没有底气。
“老太太,二丫头的婚事整个盐城都知道,这三丫头和赵家小子、可不能成啊。”
“哼赵海昌还没老眼昏花,这种事他们家定会瞒的紧紧的。”
“老太太。”丫头站在门外,“二小姐到了。”
“叫她进来。”
“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安康。”
老太太叫起,陆雅兰起身又转向陆大爷,福身:“给大伯请安。”
行过礼,陆雅兰低眉顺眼地站在堂中央,长辈不叫坐,就得站着。
老太太见二丫头请了安就再没声音、直愣愣杵在当地,感觉胸腔又有些抽疼,怪道下人说是二木头,阴阴沉沉的没半点鲜活气,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陆大爷见老娘脸沉了下来忙打岔:“二丫头,坐,坐下说话。”
“是。”
陆雅兰又一福身,坐在陆大爷对面,上身挺直,只占椅子三成不到的地方。
陆大爷有些牙疼。
“你是陆家正正经经的二姑娘,唯唯诺诺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见陆雅兰低着头不作声,连句委屈或反驳都没有,就没了说下去的兴致,转而说起正事:“退婚的事,你知道了吧。”
见陆雅兰点头,继续道:“婚姻大事本不该跟你说的,但你父亲不在跟前,只能你自己拿主意。”
陆雅兰没有作声默默听着,她知道老太太已经有了章程,只是告诉她一声。
“你这个年纪结亲不太容易了,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嫁到外地,二是嫁给巴望着我们家的,你要是没意见,我这就相看,最好能赶年底把婚事办了。”
说是有意见可以提,但老太太都开口了,谁敢忤逆长辈
陆雅兰忍了又忍,手掌心刚结疤的伤口又被掐烂,还是没有忍住,全身颤抖起来。
虽然来的路上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的时候仍忍不住绝望。
说是年纪长了不好嫁要尽快完婚,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借口。
作为被退婚的一方,尤其还是女方,不管她陆雅兰有没有错,世人苛责的总是她,只有她赶在流言之前嫁了,剩下的的妹妹们才不会受影响。
陆雅兰才不到二十岁,刚刚得知期盼了十几年的未婚夫不要自己,还没缓过来,又被告知被家里抛弃了,谁能受得了。
陆雅兰眼前一片漆黑,只想一头撞死算了,早死了也能早些和素未谋面的母亲团聚,也许在地下会过得比现在好些。
她耳边嗡嗡地响,老太太还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老太太说你先回吧,就往外走去,也不记得行礼了没有。
陆大爷到底是男人,没有发现侄女不对经,见人出去了还对老太太说,“老二再不是个东西也算zheng府要员,二丫头是他嫡长女,放出风去上门做媒的人不会太差,不一定非要这么选啊。”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那些流言就能要人命,嫁远了夫家不知道这些,嫁低了夫家不敢介意。这对二丫头来说是最好的路了。”
陆大爷想了想不待见二丫头的二弟,狗腿的赞同娘说得对,娘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