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青州不远了。“
“好。”
“再往前就是寒山清流宗的山门位置,按照我们的行走速度,天黑时候就能抵达啦。”
“嗯。”
年轻的僧人将简易的地图塞进怀里,然后尊敬地看向身侧,那是一辆平常的马车,外表寻常,但内里华贵,此时在车厢中便端坐一人。
马车在行走,速度不快也不慢,用最金贵的材料打造的车轱辘碾过青州外的冬天,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官道一向坑坑洼洼,便是最高明的马车夫也难将车驾得这么稳,稳得仿佛马车不是在行走而是在飘移。
更何况驾车的马夫还是个不会赶车的少年人,但是车中的人完全感受不到颠簸,不仅因为这辆车用的重金打造,也不是因为拉车的马是有灵气的良驹。
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坐在车上的人。
年轻的僧人知道,只要师尊坐在车上,这里就是世上最稳之地。有的人会遍寻稳固之地,而有的人则不然,他们所在之地便稳如山峦。
这一行人很奇怪,不单单是这马车格外的稳,还有的便是这年轻的僧人,他竟是步行的,他的身旁就是马车,而他只能行走在地,偏偏他迈出的步子明明只是寻常大小,也不奔跑也不追逐,却偏生不会落下半分。
但想来也知道,这样赶路肯定不像表面那样轻松。但年轻的僧人并不觉得苦,反而对此甘之如饴,因为这是师父吩咐的,行走也是修行的一种,虽然苦,但苦修乃是通往极乐之坦途。
“师弟,你饿不饿?”年轻的僧人见车厢中寂静,便不再打扰师父休息,而是快走几步来到赶车的位置,在那里坐着一个更加年轻的很是漂亮的和尚,漂亮的就像个女孩子一样。
缘木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座上,手中没有缰绳,栖光院的马有灵,听话懂得认路,根本不需要缰绳,所以这马车本不需要车夫,但车厢里的人说马车当然理应有个车夫的,便是不需要,也应该有。
年轻的僧人觉得这其中大有深意,缘木却不觉得,他冷冷地看着一脸和善,关爱之意溢于言表的大师兄,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浮出笑意,说:“还没到吃饭的时辰。”
年轻的僧人啊呀一声,抬头看看天色,有些苦恼地说:“看来师弟你还是饿的,可惜你说得对,还不到吃饭的时辰。”
说着他忽然神态展开,仿佛想到什么一般,脸上绽开由衷笑容说:“不过,幸好我这里还有吃的。”
年轻的僧人伸手入怀,从与地图相隔了一片布的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饼来。
他开怀地塞给缘木,说:“还好我这里有饼,越往西北天气越凉,但是师兄我一直用元气温养,现在还是软的,你吃吧。”
缘木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平静与旁边师兄的欢欣鼓舞大相径庭,然而年轻的僧人没有感觉到任何挫败,仍旧用温和和殷勤的目光看着他。
缘木忽然咧嘴,说:“我听其他师兄说,大师兄你在宗门坐禅之前总是要伙房做一张很大的大饼,然后在中间掏头大的洞,将饼套在脑袋上,什么时候饼吃完了,禅也就坐完了,可是真的么?”
年轻的僧人有些惭愧,但还是开心道:“差不多的,只是有一点不对。”
“哪里不对?”
“并不是很大的饼,而是很大很大很大的饼。”年轻的僧人说着张开双臂比划,形容道:“饼可以覆盖半个房间。”
缘木深深地看着他,然后叹服道:“师兄你真厉害。”
“哈哈哈一般一般啦。”
年轻的僧人哈哈笑道,却不见缘木脸上的不自在。
一行人经过寒山清流宗山门附近的时候,停了下来,车厢里的人挑开一侧的窗帘,久久凝视寒山清流的宗门主峰。
缘木也在看,但凭借他的修为根本看不到什么特殊的东西,所能看到的只有山。
“师父你在看什么?”又是大师兄的声音,缘木想到。
这个大师兄他并不熟悉,或者说曾经熟悉,大师兄是这一代千座三十六徒中的排名第一位的,在缘木很小的时候他就是第一,后来这位大师兄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地坐禅,对比道门的说法也便是闭关。
没有任何一个弟子对坐禅的热衷比得上他,缘木以及其他的几个师兄弟曾经很是对此冷嘲热讽,觉得枯坐禅房简直是最错误不过的道路,从没有真正厉害的修行者是只靠坐禅坐出来的。
然而,让缘木等人疑惑不解乃至愤怒的是,自从他开始频繁坐禅,那第一的排名便再也没有动过,不是说大师兄真的强大,而是每次他不需要比试就是第一,千座大人也就是缘木的师父钦定的,他就是第一。
没有道理可讲,这一度让栖光院的弟子们猜度这位大师兄是走了什么关系。
但是想想千座的性格,缘木又总觉得不应该如此,总之,这位大师兄近年来露面的次数太少太少,与所有师兄弟的关系也几乎名存实亡。
偏偏缘木从天鼎大会大败而回后,这位大师兄忽然开了窍,终于不再坐死禅,但是师父对他依旧是毫无道理地宠爱,以至于此次西行更是带上大师兄。
缘木对此有个阴暗的猜测,并且他很笃定,所以他看待这个和善的师兄从来都是从心眼里瞧不起,当然,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幸灾乐祸和敌视。
缘木甩甩秀丽的头,注意到车厢中的男人开口说话。
“看山。”
“啊!我知道了,难道是传说中的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年轻僧人很是惊喜的模样,以为是师父在琢磨传说中的看山大道。
“……我在看山上的人。”车厢中的男人沉默了下,顿了顿才如此说道。
“啊,师父的眼神真好,我就看不到呢。”
“你也能看到,你们都能看到。”
“真的吗?怎么看?师父快教我和师弟啊。”
马车中的人沉默着,缘木可以透过车厢帘子的一道狭窄的缝隙看到车中男人唇上那笔直的痕。
年轻的僧人睁大眼睛地等待着,缘木觉得他就像一条高深莫测的狗。
而车中的人只是呵了一声,收回手,也收回目光,道:“不可教。”
不等年轻的僧人继续发问,声音便接踵而来:“走吧,继续赶路。”
缘木扯了下缰绳,通灵的马便甩开蹄子,开始继续行走,一行人忽然陷入沉寂,这让缘木很不适应,这种安静的氛围反而让他不舒服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缘木呆呆地看着白马的两瓣屁股扭啊扭地前进,看着前方垂下的落日,陡然啊呀一声,用力扯停了马车。
车停了,那种行走的韵律便被破坏掉了。
“为什么停车?”车厢中人发问。
缘木呆呆道:“大师兄丢了。”
“我知道。”
缘木并不吃惊,当然了,自己都发现大师兄丢了,车厢中那位位列大陆最强大的几人之一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可是……”
“继续走吧。”
“不需要等一等么?”缘木有些犹豫,虽然他对那个有点呆的家伙不很喜欢,但好歹自己还吃了他的饼。
“你可以选择等。”
缘木听了,身子一颤,正襟危坐,说了声:“驾。”
小车继续前行,但缘木已陷入迷茫之中,他不知道那个啰啰嗦嗦的师兄到底丢在了哪里,其实他的性格本不是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差,他也与大师兄没有啥同门情谊,但是,没有了他神经质的关切,缘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距离青州城越来越近,天色也越来越黑,缘木发现按照这个速度真的刚刚好在关闭城门前入城。
青州城是大城,来往的通商旅客很多,每当夜幕下关闭城门前的时候总会排起不长不短的队,总有些人喜欢姗姗来迟。
缘木下意识放慢了行进速度,但还是不得不开始进城,他不禁想,看来大师兄是没办法进来了,但是如果他追过来估计也不会很麻烦,想要进城找个合适的机会翻过城墙就是了,但毕竟这不是正途。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后方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缘木扭头一看,一个年轻的僧人喘着气,光头上都是汗滴,正踩着布鞋飞快地往这边跑,真怪,第一眼看他的时候还距离挺远,第二眼就近了很多,第三眼就已经来到了近前。
而其他人竟然对此视而不见。
“啊!赶上了啊!”他喘着气扶住了马车的轮子,看上去真的蛮累的。
但是疲惫归疲惫,缘木还是看得出来他很开心的样子。
“你去哪了?”缘木皱起眉头,语气不由地带上一点怒意,不知为啥,明明缘木要比这和尚年纪小很多,但是两个人在一块总觉得缘木的年纪反而更大。
“啊,师弟,我没有去哪里,我就在停车的地方站。”
“在那?干嘛?”
年轻的僧人欢喜道:“当然是看山了!”
“看山?”缘木一怔,大为意外。
没等他再问,只见僧人拍拍车厢的板子,兴奋地说:“师父,我看到山上的人了!“
“恩,很好。”车中千座的声音无喜无悲,顿了顿,又道:“进城吧,早早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通灵良驹迈开步子,扭着两瓣白臀,车轱辘再次发出轻微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