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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乙未】

    “这真的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

    陌生男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气质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语气、神态、还是声音都有些不同。

    他竟然点评说谢家先祖很悲哀?

    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他以为他是谁?启国平民百姓的骨子里是被儒家浸透了的,根本上还是要讲究一个“礼”字。

    比如说人死为大,除却那几个被史官刀笔狠狠刻在青史竹板之上入木三分,被一代又一代的天王老子不断拉起来鞭尸的耻辱的名字之外,大部分的恶人死后往往就少了咒骂,这当然可以说是人们是健忘的,但也不能说其与启国人的精神传统无关。

    在修行界当然也是这样。

    无论先人是非功过如何,生前是蠢也罢,呆也罢,总之只要死后混成一个正派人物,那么后人就难以评说了。

    要说也多半只能说好,不能言恶,否则就是无礼,是没有了敬畏之心。

    更何况谢安本来就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在几百年前更是留下赫赫声名,如今,却有这样的一个平凡模样的男人如此笃定地批评他说,很悲哀?

    袁来深深地吃了一惊,越发看不透这人。

    “前辈说的话,我不很懂。”袁来犹豫了下,如此说道。

    “我知道。”

    “嗯?”

    “我知道你不懂,不过我想你不懂的应该是其二。”

    袁来脸色复杂道:“就算是其一,我也只能说……前辈看问题的角度很刁钻,至于诗文有没有扼杀修行天赋的能力,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男人的话角度很独特,袁来从未想过,但他在京城的时候的确知道王谢两家一向不沾修行,如此才显得谢采薇那样的另类,他也一直认为这种自保之道还是相当明智的。

    如果由结果往回推,谢安或许真的以诗文教导谢家后辈远离修行也说不定,只能说,有可能,至于他信不信……袁来的确信了三分。

    问题在于其二,谢安提早知晓了什么东西,于是对修行失去了兴趣?这倒是让袁来觉得新奇,不过他隐隐地觉得那不该是自己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哈哈,我看得出来,你信了。”不速之客竟然笑着如此说道,这让袁来尴尬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很快的,男人的笑就消失了,他忽地望雪兴叹道:“你不懂是正常的,其实我也不很懂,只是找到了一个方向而已,算了,不说这事了。”

    他极其粗暴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大雪飞扬,越来越大了,狂风也扬起,吹起不成鹅毛的锋利的雪刀片,凭借修行者的强悍的神识,袁来可以勉强捕捉到飞舞的雪花的具体的和谐而美丽的形态。

    两个人之间陷入静谧的和谐之中。

    “前辈。”寂静持续了一阵之后,袁来选择主动开口。

    已经似乎是看着飞雪入神了的男人嗯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好似刚刚从假寐中苏醒的温柔的狼。

    “怎么?”

    袁来虽然觉得两个人的这种交谈氛围很不错,但心里头还是不停转着一些关于男人身份的念头,他在刚才甚至偷偷瞄了这人好几眼,十分想从他的神态之间看出些破绽出来,他总觉得没有道理忽然就在这里遇到一个同样出来赏雪的修道之人,然后人家就那么热切地过来和他这个孩子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总觉得这背后应该有一条合理的逻辑线,以来支撑这个男人的无法解释的古怪行为。

    所以他决定试探地问上一问,敢于这样评判谢家先祖的人没准会是个大人物也说不定?

    袁来承认,自己对这个人的身份很好奇。

    “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有问前辈的名字。”袁来坦然道。

    “哦。”陌生人仿佛恍然想起一般,但是随即又露出纠结神色,说:“我的名字,嗯,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像我也没问你的名字一样,京城的街头巷尾流传的小说里有一句俗语叫做相忘于江湖,我觉得这句话很好。”

    袁来心里腹诽这句俗语似乎不太适合这么用啊,脑子里又忽然想起来钱钟书的那句名言。

    “鸡蛋好吃,但没有必要去认识生蛋的母鸡。”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袁来心中想着,忽然间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生发出来,他总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低下头想了下,悚然发现这情形在不久之前在青州城与白鹿书院出身的廖先生就有过类似的对话。

    虽然有不同,但大概还是相似的。

    正想到这里,只听这陌生的来客又道:“但是既然你问了,我也不该不说,那么这样吧,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

    不等袁来说什么,只听这人双唇一动,吐出两个字:“乙未。”

    “乙未?”

    “我叫乙未,是寒山清流宗的修行者,昨日随同宗主来此。”

    袁来真心觉得这是个奇葩名字,但细细咀嚼了两下,又感觉若有深意,只是自己还猜不透,除了名字之外,他的身份也让袁来微微讶异。

    “原来是寒山宗的前辈,昨日,寒山宗的宗主到来了?“这又是个让袁来吃惊的消息,看来自己实在是消息闭塞。

    寒山清流宗的宗主那可也是堂堂四境大宗师级别的人物,不算申屠沃甲,原本这里已经有了四个四境,如今已经聚拢了五个了么?

    乙未淡淡笑道:“是。”

    “那……”袁来还想再问,却见乙未摇了摇头。

    “天色晚了,我先回去了。”乙未长身而起,轻轻说道。

    袁来一怔,觉得谈话刚刚步入正轨,怎么这人竟然就提起裤带便欲离去?

    这位寒山宗的前辈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袁来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人家来的突然,走得也利落,袁来没有阻拦的理由,想了想也放弃了同回的打算,他只能有些遗憾地说:“好。”

    乙未依旧平和地冲他点点头,而后转身就开始向修行者们居住的地方行走远去,白雪已经在地上铺了不薄的一层,他的布鞋压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然后脚印迅速被风雪掩藏,不一会儿,就已消失踪影。

    来去皆如梦幻一般。

    “这个怪人。”袁来咂咂嘴,觉得今日所见真是奇异,他收回目光暗暗想着这件事,眼角余光就扫到了乙未坐的地方。

    和他一样,那里没有积雪,只应该有枯黄的草。

    但是……

    袁来整个人猛地定住,眼睛慢慢瞪大,盯着乙未所坐之地像是见鬼了一般。

    “这是……”

    袁来轻轻蹲下,慢慢靠近,伸出手拨弄了下枯黄的草叶。

    然后,也就看到了让他震撼莫名的物件。

    那是一丛油绿的青草,半截还是枯黄的旧衣,半截已经是生出新的春日衣裳。

    而最为让他惊愕的则是,在那一丛掩藏在枯黄败叶之间的绿莹莹的青草中间,竟然开着一朵蓝色的小花。

    花瓣只有三片,有着沉淀的蓝色,轻轻柔柔的模样,散发着幽梦的光。

    风雪忽地扑来,袁来急忙出手遮挡,但他只挡得住风雪,却挡不住寒冷,只见翠绿与幽蓝一起被冻硬,冻死,褪去颜色,迅速化作乌有。

    ……

    今天傍晚的时候看不见夕阳。

    大风雪呼啸着宛如绝世大妖,遮天蔽日,把这附近的原野铺成一大片莹白。

    风雪极大,在关外也是罕见的,在这种恶劣天气下本来的一切建筑和物资运输都不得不暂停下来,西北军的士兵冒着风雪,穿着厚厚的棉衣呼喝着将所有的露天建筑挡了,然后便欢呼着各自猫回了自家的帐篷营房,围着火盆偷偷喝酒吹牛。

    这种糟糕的天气里百无聊赖,有手痒的或许还会偷偷摸摸赌上几把,但是人人都知道大帅在此坐镇,于是就算是最油滑的老兵也很自律地收敛了很多。

    只是苦了那些值班巡逻的兄弟,在这种糟糕天气里还要站岗放哨。

    很多人觉得这实在有点没必要,因为他们都听说了,就在这个地方算上他们的大帅,总共光四境级别的绝顶高人就有五六个了,有这种堪称恐怖的人物坐镇,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往这里头捣乱?

    其实,不少士兵心里头还有其他的想法,早听说四境高人举手投足之间天地呼应,有改天换地之能,这里光四境就有那么多,为啥不集体做个法,把这风雪吹散了呢?

    当然,抱着这种幻想的底层士兵肯定不会知道要真正的改天换地需要多么恐怖的消耗。

    夜色犹如幕布,渐渐垂下,外面风雪呼啸,但营寨的中.央区域却依旧是热闹的,尤其是中心面积最大的议事堂更是如此,灯火通明。

    这座议事堂并不是正经的建筑,而是改良的大帐,毕竟营寨建设时间短,并且又不打算常驻,所以干脆是建了个极大的帐篷,光是其中的面积就顶的上富贵人家小半个院落。

    所有人都知道,每天夜里,西北在此处的所有高级军官,以及赶来的那些有身份的高明修行者都会聚集在这座议事堂中。

    不少人也心中明镜一般,随着赶来的修行者越来越多,这座大帐中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而关乎于草原世界的所有决策分配也将都在这大帐中实现。

    而在另一层,能进入这大帐并有席位的都不是寻常意义的大人物。

    其中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能引动一地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