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
南洲大地上总有些不一样的修行者。
宗门风格是会影响整个宗门里的人的,比如北宗便是堂皇大气,巍峨含着几分王道之气,连带着北宗的弟子们也个个暗含威仪。
相比于北宗,坐落在南洲大地的南宗,也就是被称作大陆第二大宗门的地方,风气要更开明,更随意一些,宗门里的人不似北宗人总是将目光着眼天下,而是各有各自的风度,比如南宗里曾有痴心书籍典藏者,十年时间行遍大陆修为一丝未涨,却拉回山门一百一十二辆装满书籍的大车。
又比如南宗山上曾有一位最喜欢向日葵的修行者,坐在山顶每天观察向日葵追随着阳光扭转脑袋,一看就是整整五年时间。
如此种种人,性格殊异。
幸好杜康并不是那些奇葩人类之一,相比于那些同门他要正常许多,其实想想也就知道,能够被指派过来带队参加天鼎大会的自然不可能是不靠谱的人物。
杜康笑呵呵来到肖白身边,却微妙的和她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失却礼数也不显得见外。
“今晚天气不错啊,月亮很圆。”
杜康似乎只是地随口攀谈道,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有意思,他的头顶明明是漆黑无光,天上的阴云即便是目力好的的普通人都能看得见,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修行者?
这样的天气根本毫无月光,他却说天气不错,月亮很圆。
然而肖白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她知道这么面前的有些其貌不扬的胖子有着何等惊人的神识,他站在这里不用抬头单单以神识便能轻而易举突破天穹阴云,看到真正的天空,甚至更深入的……探索到未知的领域。
所以肖白知道杜康不是在说废话,这句话暗有所指,果不其然,杜康忽然抬起头,双眼望向空中的某处,目光如炬。
同时一张圆润的胖脸上显露出赞叹之色。
“这遮天的功夫比我当初看到的更好了很多。”
肖白也抬起头,看向那处,她的目光透过黑暗,在她与杜康的视线交叉点,在万米高空,有一把寻常的油纸伞悬浮于空中,伞面按照平缓的速度转动,转动之间一道道薄纱一般的黑暗凭空生出,发散出去,形成了那覆盖遮蔽万里天穹的阴云。
遮天……
这真是个形象的词语。
“可惜,依旧拦不住你。”肖白的声音很淡。
杜康呵呵一笑,道:“术业有专攻,我其他的地方不行,也就唯有这一点拿得出手了,献丑了。”
肖白没有接话,就像杜康不存在一般继续默默地站着。
杜康有些尴尬,他和肖白的关系真的不算差,但是谁让他代表了南宗,而面前这个女人则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和大宗门打交道,这个不喜欢的名单长北宗名列第一,南宗位列第二。
不过尴尬过后,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问的事情也不能含糊,杜康见肖白没有说闲话的兴致便正色道:“我看到他在斩龙。”
杜康说的龙指的是水龙,或者说的更直白些,是指的沧浪河灵脉。
“是。”
杜康继续道:“既然他在斩龙,所以说他此次来这里是真的打算好了?”
“是。”
杜康双眉一皱,道:“现在毕竟是天鼎大会,就算他真的想翻旧账,如果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发难,我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当然,”肖白扭过头,有些惆怅地回答:“这句话我也和他说过,然后他对我说他不会打乱天鼎大会。”
“既然有这个承诺,那我就放心了。”杜康点点头,随后道:“只不过……虽然我和他不熟,但是还是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就不算多大的事情,十年都过去了,还非要杀个你死我活是不是太不值得?毕竟他年纪也大了。”
“是啊,年纪大了,所以他说有些事情就不想再拖下去了。”
“所以,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肖白有些无奈。
杜康叹了口气,摆摆袖子,也便不再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再次开口,这一次的问题不再是围绕武当归,而是……
“那个孩子,是谁?他新收的徒弟?”
肖白摇摇头,似笑非笑道:“你真不认得,好好看看应该有一点印象吧。”
杜康闻言,闭上双眼,半息后重新睁开眼恍然道:“啊,是他,打败了栖光院弟子的那个!”
说完杜康就自顾自说道:“如果是这小家伙那应该就不是他的徒弟了,那么他是谁?”
肖白指了指自己,淡淡道:“我的租客。”
杜康一怔,随后哑然失笑!
他眼中神光微闪,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告辞。
虽然武当归要做的事情肯定会让修行江湖动荡,但是对他而言,与南宗无关的事情也就真的不算个事情,没必要太过关注。
肖白却叫住了他,轻声道:“今晚的事,你会告诉姓杨的么?”
“杨青锋?”
杜康没有转身,只以宽厚的背影对着素白的女人,淡淡一笑悠然道:“这些破事,我不想掺和,临江自然有他临江仙照看,轮不到我这外人指手画脚。”
“那我懂了。”
杜康迈步就走,一步迈出身子便行出极远,等过了几息下了安和桥,他优哉游哉重新向下塌处回返,临江仙和武当归的事情他不想管,更何况,杨青锋这个人,他本就瞧着不太喜欢呢。
……
时间流逝,袁来已经盘膝坐在桥上。
这一段安和桥已经彻底在暴雨中沦陷,狂风卷着河水一遍遍冲刷这一地,也冲刷着脸色苍白的少年。
袁来此刻眼眸紧闭,身体不断在无意识地颤抖,他的衣服已经消失了,被迸射的水珠击打成了粉末,他的坚不可摧的身体也几乎到了垮塌的边缘,胸前的血肉和骨头都已经被打烂,鲜血不再流了,只露出白色的骨茬迎接风雨的捶打。
这具本就以防御称道的法器幻化的躯体已经被打烂,要知道即便是白天灰原的三境力量也不曾将袁来的身体打得如此……不堪入目!
然而就在这里,他只是一次次承受着武当归斩水龙的余波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并不是说袁来躯体多么弱,也不是武当归太强,余波就能达到如此,那水龙虽然强大却也不至于崩裂开来的水滴就能达到这个地步,问题是……
太多了。
是的,太多了,飞射迸溅而来的水珠太多了。
世上的事情量变往往会产生质变,当被斩崩的水龙太多,迸射的水珠太密的时候,就像滴水穿石,本来不太将这攻击放在眼中的袁来也终于无法承受了。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是却清楚记得武当归斩断的水龙已经有了足足一千零五条。
从最开始的一条条出现,到了第三十五条的时候两条水龙之间就再无空余,之后等百条之后,几乎每一次都有十条水龙从四方向武当归扑去!
石柱上的老人依旧没有抬剑,只是挥指断之。
袁来渐渐看明白了,武当归真的是在修行,当第五百条水龙崩散的时候武当归身上本就不多的气势就更加内敛了,袁来再也感知不到,在他眼中石柱上就只是个普通的老人,武当归身上的气势丝毫无踪,而在第八百条崩散的时候,袁来已经完全忘记了武当归的存在,那个老人明明就在他眼前但是袁来偏偏觉得他早已消失。
这种感觉很玄妙,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新的感觉,剑的感觉。
风雨中,袁来已几乎忘记了身躯的痛苦,从最开始参悟武当归的一指,也就是悟技的层次,到了后来渐渐抛开了这法诀本身,开始体悟武当归的剑势。
或者说是……心境。
一种武当归修行一生化成的独有的心境。
他站在石柱上,四周风雨飘摇,佁然不动。
风雨如晦,人不动,这是一种心境。
领军大将,百万敌军在前,依然能气定神闲,是一种不动的心境。
饱学鸿儒居高山下,遇高山倾倒压灭六合,怡然不惧,也是一种不动的心境。
剑有双刃,本是无比锋锐的,是攻击器,然而若是没有足够的定力驾驭这柄器物,一道刃会伤人,一道刃也会伤己。
在攻击之前,袁来却先领悟了防御,真正的防御不是如他法器化作躯体一般坚不可摧,而是气定神闲,有一种平静对敌的心境,防御是守护,守护的不是身体发肤,而是心,心不动,人就不动,人不动,剑就不动!
剑不动,就没有人可以让它动!
坚不可摧的“坚”不是坚硬的坚,而是“坚定”的坚!
唯有心足够坚定,风雨中纹丝不动,才是不可摧毁的。
心、身、剑,三者都是如此。
这一刻袁来陡然明白,自己先前引以为傲的身体防御其实是走错了路。
好在,现在他明白了。
袁来将体内所有的先天之气聚拢起来,没有用它保护身体,而是只用它保护神识,于是他的躯体迅速地被摧毁,垮塌,然而袁来的神识,他的思维却越来越敏锐,一种玄之又玄的情绪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感觉中。
他知道,自己触摸到了三千大道的某一种。
领悟了心境之后,他对武当归的剑道有了更深的认识,那么下一步……
他继续静静观看武当归不知疲倦地斩龙,完全忘却躯体,按照心中玄妙的感觉的指引,心底云宗的纵云剑诀的法诀浮现了出来。
今天,袁来才第一次懂了一丝剑道,于是在他眼中这纵云剑诀也变得大为不同了。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想……改动一下,以纵云剑诀为根基,试着开始模仿武当归的指尖剑气。
这个冲动是那么强烈,几乎是瞬间就让他沉迷其中。
PS:如果今天是周末就好了,这一段一口气熬夜写下去,五六千字就能出来啊,可惜,晚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