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的寂静。
袁来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头上,衣服浸满了水很沉重,额头上河水沿着发丝流淌进了眼睛里,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
也有些尴尬,正当他不知道是就在此上岸还是换一个地方的时候,岸上的女孩儿蹲了下来,然后从宽大的儒生袍袖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
一只小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彼此都没有说话,背景上有施青霖的扑腾声和惊呼怒吼。
袁来犹豫了一下,他首先想的倒不是男女授受不亲这点,而是担心自己的分量可不要把这女孩儿拖下河才好。
这种情绪明显地从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来,女孩儿见河里的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的身体,顿时明了,但仍旧没有将手收回来。
袁来无奈,吸了口气提了提身体,伸出右手抓住了她的手,借力向上攀爬。
出乎意料的是,身量并不大的女孩儿的手竟然极为稳定,任凭他近百斤的重量拉扯却纹丝不动。
袁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明悟这女孩儿必然也是个修行者。
体内没有元气的普通人不应该有这种力量。
上了岸,袁来有些狼狈,浑身湿透当然不能伪装风流,他尴尬地笑笑,道:“多谢。”
女孩儿摇了摇头,神色淡淡,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抬眼向河中看去。
施青霖似乎并不会水,一开始只是胡乱地拍击水面,他的手臂暗含着元气力气很大,将河水拍起大大的波澜,成环向远处扩散,而老丁则慢慢游了过去小心地将施青霖捞到船上。
直到河里的两人上了船女孩儿才似乎松了口气。
施青霖水喝的有些多,在船上吐了一大滩,但即便是已经被呛得头晕目眩了仍旧在叫嚷着袁来的名字并继续邀战,老丁手忙脚乱地给公子拍后背,他一边拍着一边对岸上的袁来苦笑道:“袁公子,这事儿……完全是个意外……”
袁来摆了摆手,道:“你先照顾好他吧。”
老丁满脸歉意,就将迷迷糊糊的施青霖拖进了船舱。
女孩儿挑起眉毛,忽然开口道:“他喊的是你的名字?”
“是啊。”
“所以你姓袁是么?”
袁来谨慎地点了点头,他实在是被突然爆起得施青霖吓住了。
“西林壁上也有个人姓袁。”
袁来松了口气,点头道:“是我。”
女孩儿听了眼中顿时闪过奇异的光芒,她想要开口问什么但是当看到袁来一身水渍便皱起眉头道:“你衣服湿透了。”
袁来真想说你真的是在明知故问,谁都看得出来我已经湿透了,这明明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提起呢?
但心中的这种念头当然不能说,尤其是对女孩子说。
“你需要换衣服,秦淮河是千山支流,千山的水性寒,这里的河水也性寒。”
她的语气极其认真,但是字句说出来却保持着一种清淡安静的感觉,丝毫听不出急迫。
“我现在就回去换,多谢姑娘帮忙……”袁来说到这里有些语塞,他终究还是不太习惯用这种语气说话,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在大启询问陌生女孩儿的名字是不是忌讳,有没有什么讲究,若是按照他熟悉的那个世界的风气,他此时此刻应该就干脆说美女留个电话或者加个威信回头请你吃饭之类的言辞。
这种话当然不可以在这个情景下说出来。
“你家里离这里远么?”
袁来一愣,直觉想客气说不远不远,但是开口说出来的却是:“有点远。”
“我家近一些,我借你一套我哥哥的衣服吧。”女孩儿淡淡道。
“这样不好吧……”
“没关系,我家人很多的,而且的确很近,就在那里,你看。”她伸手指向某个方向。
袁来一边为她那句“我家人很多的”含义疑惑不解,一边顺着她的手臂看去,手指落处,竟是乌衣巷。
袁来惊讶道:“你是王谢家的人?”
“我的确姓谢,谢采薇。”
……
……
乌衣巷名义上是一条巷子,但是若是说是个小村镇也是可以的,整个王谢两家家族建筑沿着秦淮河聚拢成一大片,远远看去虽然密集但是离得近了却又觉得毫不拥挤。
一条长长的巷子将整片建筑群划分成两块区域,一边是王家,一边是谢家,这便是乌衣巷。
沿河有青石板路通向巷口,极宽,而在整条气派的巷子巷口则高高磊铸了一块巨石,石上有一只燕子。
很大的燕子,也是很有神韵的一只石燕。
谢采薇领着袁来行走的并非是大路,也就只能远远地和那只燕子擦肩而过,然而即便是距离数百米,当袁来跟随谢采薇踏入一条石板路的时候,他依旧下意识觉得有一道清凉的威风拂过全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瞬间便想起了踏入京城城门的那个上午,朱雀石像同样给他一种被扫视的感觉,但不同的是城门的那尊兽给他的感觉是威严,而这一尊……却是舒适。
舒适,头脑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活跃的那种舒适,虽然这种舒适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依旧让袁来心中啧啧称奇不已。
“那是王谢两家的堂前燕,你应当听说过吧。”谢采薇声音很清淡,温和如惠风。
袁来点点头,道:“它……给我的感觉很舒服。”
“哦?”谢采薇看了他一眼,认真缓缓道:“那是因为你对它抱有善意。”
“如果我对它抱有恶意呢?会怎样?”袁来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谢采薇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在走路,就在袁来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道:“很多年前京城有个狂生说要提刀宰杀了这只燕子下酒。”
“然后呢?”袁来感兴趣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谢采薇淡淡一笑,充满了书卷气的小脸上挂上了一丝若有深意的笑容。
袁来心中有了一丝凉意,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儿的笑容,而是因为他忽然开始想一个问题。
王谢两家能屹立数百年不到总该有原因的,世上的一切传奇都应该是有原因的。
曲径通幽处,青石板路越来越窄越来越细,清晨或许是人们还没有出门也或许是谢采薇挑选的路更加偏僻,总之一路上袁来的落魄样子并没有被人瞧见,这让他很开心。
终于,谢采薇的脚步停在了一间独院门前,院子有一扇淡黄色的大门,傍着院墙有一棵大梨树,院子里有一座小楼。
很雅致的小楼。
“吱呀。”谢采薇轻轻推开了院门,院门开启处隐约可见墙内肆意生长的深紫色牵牛花开。
(采薇这个名字来自于《诗经》,国人对于取名有“男楚辞,女诗经,文论语,武周易”的说法,我们耳熟能详的很多文化名人便是从这四部经典中取的名字,咱也附庸一次风雅,采薇取自《小雅·采薇》,原文的含义是戍卒思家,你萌可能觉得这含义实在不适合谢采薇的身份啊,但是咱想说,既然我敢取这名字,就肯定有原因,为什么谢家长辈会给采薇取这个名字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