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完我这话说完,祖大乐却是冷笑连连。
他手指敲击着城堞,揶揄道”哟,听你这么说,本兵倒还非得听听,你的这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听到这赤裸裸的讽刺,宁完我自我解嘲地尴尬一笑,他轻叹一声,向祖大乐遥遥地拱了拱手道”祖总兵,在下觉得吧,有道是人活一世,草生一秋,所图所谋者,无非名利二字。象祖将军这样位高权重又久经战阵的人中豪杰,何其珍贵难得。我大清对将军您那是是极为欣赏,十分愿意刻意拉拢啊。”
宁完成顿了下,又叹道“将军身负大材,却明珠暗投,落拓边关,宁某想来,心下亦是唏嘘。但祖将军在明廷之中屈材不得意,而我大清求贤若渴,怀柔远人,将军来我大清,却定能一展雄材,再建功业。祖总兵,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般投效大清的良机,万万不可轻易错过啊!”
见祖大乐捋着胡须,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宁完我以为已将他说动,遂立即趁热打铁道“说一千道一万,祖总兵这般人中俊杰,这般聪明过人,其实又何必在下在此多言。若祖总兵你能认清形势,不动刀兵,及时率众来投我大清,我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见到祖总兵这般义举,虽不敢说如当年曹操一般倒履相迎,但一定会给将军相当不错的待遇。诸如封王封侯,赏赐钱财之类,自是不在话下。在下可以保证,只要将军能率众献关来投,那祖将军与你这一众部下,一定能在大清继续获得高官显爵,人人皆可保有富贵权势,这般良机,失之不在,望祖总兵好生把握,切勿……“
“信嘴!兀那贼厮,汝休得巧言令色,再来鼓惑本兵!”
宁完我一语未完,祖大乐瞪起双眼,厉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贼厮,这般摇唇鼓舌说来说去,无非是想着,可以不动刀兵,便让俺们献城归降。哼!做梦吧你!”
祖大乐脸上显出凛冽之色,继续大声说道“于今之时,虽然大明皇帝忠烈殉国,流寇喧嚣京师蒙尘,实是多灾多难之秋。但我等皆是忠义之士,依然有为国守土之责,这大明疆土,岂可轻弃于人!才不会象你这贼厮一样,成为出卖祖宗,背弃华夏的无耻之辈,在鞑虏面前腆颜求存!告诉你,我军哪怕战至全军尽没,亦不会向尔等鞑虏屈膝投降!”
“祖总兵!何必这般固执,又何必在这里,尽说这些赌气之话啊。”宁完我见祖大乐软硬不吃,心下亦甚是恼怒,他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堆满起虚假的同情之色,长叹一声道“祖总兵,你也看到了,我大军一路南下,气势之下,兵威之盛,何人可以挡之,可谓势若破竹矣。那宁远总兵吴三桂,就极其聪明善断,见到势头不对,立即率众献城归降,免却了一场刀兵厮杀。我敢料定,对于能认清形势及时反正的吴三桂将军,摄政王一定会对其厚待看重,断不失王侯之位也!“
”祖总兵,你再看看你这山海关,边处偏远,外无援兵,现在又已被我大军团团围住,断无逃出生天的可能。要是真要两军撕破颜面,刀兵相见,那这城破之日,必定是玉石俱焚,鸡犬不留啊!到那那般境地,又怎是一个悔字了得!祖总兵你人中俊杰英武雄材,只要投我大清,前程定是一片大好不可限量,又何必定要死守孤城,与你部下这数千兵马,要在这塞外边关里,不知去为谁,最终白白地葬送了宝贵性命呢?在下这番话语,非有其他目的,实是出自衷心,还望祖总兵三思啊!”
“哼!本兵既已许国,早把这生死至于度外,这般觉悟又岂是现在才有,又岂是你这宵小汉奸所能说动!宁完我,你这厮若再要在此大放厥词,污我耳目,那就别怪本兵不客气了!”
祖大乐厉声说完,顺手从护卫手中拿过弓箭,搭弓上箭,吱吱拉满,觑得真切,嗖的一声,朝宁完我狠狠射出。
箭矢尖啸着从宁完我脸旁擦过,吓得他哇哇怪叫,立即拔转马头,与那一众护卫一起,顾头不顾腚地掉头逃跑,仓皇往清军本阵奔去。
气喘吁吁逃回本阵的宁完我,垂头丧气灰溜溜地向阿济格禀道“英亲王,在下前去关下苦劝,怎奈那祖大乐软硬不吃,冥顽不灵,定要与我军对抗到底,此人着实可恨!看来,于今之计,只能由英亲王派发军兵,攻城夺下这山海关了。”
“哼!没想到祖大乐这厮如此不识抬举,真真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了!”阿济格听完禀报,一脸恼怒,他厉声喝道“传本王军令,让全军加紧修造攻城器械,待器械一造好,立即全面攻城,定要将这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山海关,给本王一举拿下!”
“嗻,奴才遵令!”
接下来的向天,山海关处,陷入了一片压抑至极的沉寂。
清军就近砍伐树木,搬运器件,大肆修造攻城器械,整个山海关烟尘滚滚,杀机密布。
而山海关内的二千守军,则是用一种麻木至呆滞的目光,看到清军行动。祖大乐确信,如果不是自已凭着多年威望,以及严酷军纪来约束着这些部众,也许很多人会被清军的气势吓得弃城而逃。
这其中,就包括自已的独子祖泽衍。
当天,祖泽衍在看到自已的父亲,亲手发箭射跑了前来劝降的宁完我等人时,他吓得脸色煞白,望向自已父亲的目光,十分地不解与迷茫。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祖大乐在心下凭直觉也能感受到,他一定是被兵马众多的清军气势所震慑,故而对自已彻底断绝与清军和谈投降之路,内心相当不满吧。
祖大乐每念及此,心下都有莫名的悲哀。
只不过,军务紧急,他每天都要来回巡城,确保各处防务都做好了准备,故对祖泽衍这般变化,也没有太多放在心上。
山海关,这座天下第一雄关,在压抑至极度日如年的气氛中,在清军有如铁桶般的围困下,度过了六天时间,在第七天凌晨之际,山海关城四周,纷纷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号角声。
准备充足的清军,终于要开始攻城了。
这样天来,为了鼓舞士气,一直在城头与普通士兵同吃同睡的总兵祖大乐,睁开惺忪浮肿的双眼,立刻看到了让他震撼不已的景象。
三辆巨大坚固,蒙着湿牛皮的攻城楯车,被大批清军奋力推动着,朝着山海关的东、南、北三座城门,缓缓推去,车轮滚动的吱呀声,清晰地传入城上每名守军的耳中。
而放眼望去,更多的清军,扛着桦木制成的长长攻城梯,有如一只只会自动爬行的大蜈蚣一样,四面八方地向山海关城墙靠来。
见到清军攻城的气势这般盛大骇人,城头不少守军士兵脸都吓白了,更有许多人,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传我军令,严密观察清军进攻动态,一旦进入攻击范围,立即发炮打铳,尽可能地杀退敌军!”
心下同样震撼不已的祖大乐,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慌,故作平静地下达命令。
“是,在下遵令!”
一场标准的明末战城池攻守战,正式开始。
清军推着楯车,扛着攻城梯,到达了守军火炮的攻击范围后,城头的大将军炮,二将军炮,红夷炮,虎蹲炮,佛郎机,小铜炮,小铁炮等炮火,纷纷轰隆打响。
大小不均的乌黑铁弹,与密密麻麻的霰弹,呼啸着向攻城的清军飞去,清军阵中,迅速传出连绵起伏的惨叫声。
令祖大乐揪心的是,清军仿佛对自已的守城手段早有防备,他们阵型散得很开,而山海关城头火炮数量又是有限,故对清军杀伤力十分有限,直到清军攻到城下之时,都不过只杀死杀伤了数百人而已。
就在这时,接连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两门火炮在仅打了两轮之后,就炸膛了。
刺目的金黄火光,震破耳膜的爆炸声,四分五裂的火炮散件,血肉横飞的一众炮兵,以及濒死的伤兵满地打滚的惨叫,充分展现了一副地狱般可怕的场景。
山海关城头的火炮,积年累月风吹雨淋地摆放在城头,平时也根本无人检修,还是这几天,祖大乐才紧急安排炮兵检查了一番,只不过,这样紧张而匆忙的检查,基本也是聊胜于无的状态。
这两声炸膛的巨响,离主将祖大乐并不太远,差点把他的耳膜给生生震破。
他能感觉到,整个世界,迅速地陷入了无声状态。
口鼻流血,满面灰尘的祖大乐,不用看都知道,是有两门火炮炸膛了。
而在他才扭头望去时,他遥遥地看到,又是两道刺目的金黄火光喷溅而起,很显然,在这一瞬间,又有两门不知是何种类的火炮炸膛了。
这一刻,置身于无声世界的祖大乐,心下满是莫名的悲哀。
虽然火炮炸膛的问题,祖大乐也曾经考虑过,但他真没想到,这些年久失修的火炮,战场表现会如此差劲,炸膛会如此频繁,以致于杀敌不成,反倒成了自杀般的存在。
这样自杀性的火炮炸膛,自是极损士气,祖大乐清楚地看到,已有多名炮兵,被炸得丧魂失魄,他们嚎叫着掉头冲下去,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们溃逃的脚步。
祖大乐心下痛楚,他张大嘴巴,在耳朵听不清的状况下,尽力喝喊着招呼着城头的炮兵,让他们抓紧时间打炮,尽可能多地杀死杀伤敌军。
这时,城下的清军近一步迫近,在一架架攻城梯,开始越来越靠近城墙时,有大批的清军弓箭手蜂拥而至。射术精湛的他们,满搭硬弓,放上重箭,吱吱地拉满,对着正在城头忙碌的守军,激射而去。
呼啸的箭雨,朝城头的守军密集袭来,很多守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立刻被激射而来的箭矢,给惨叫着活活地射成了刺猬。
主将祖大乐,就险些中招,幸得两名护卫及时用盾牌摭护,才让他侥幸逃得性命。
而更糟的是,由于清军弓箭手的突然进攻,导至守军的火铳手被全面压制,他们还未来得及装填完火铳,便纷纷中箭大批死伤,迅速溃下城去。
清军弓箭手一击得手,迅速弓矢连发,整整抛射了八轮,待到臂力耗尽之后,才向后撤走。
这八轮抛射,让城头的守军死伤极多,火炮的还击已然完全停止,只有残留的军士,在绝望地回射着箭矢,当然,还有残留未逃的火铳手们,打响了稀稀落落的铳声。
见到城头的守军死伤一片,又没有了火炮还击,城外的清军顿是士气大振,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啸叫,纷纷加快了前冲的脚步。
一架架攻城梯,快速通过护城河上紧急搭建的浮桥,它们有如会自动爬行的蜈蚣一样靠过来,梯头的搭钩,卟卟地搭紧城头的堞垛,稳稳地靠在城头。
攻城梯一旦固定,成群的清军,立刻有如蚂蚁上树一般,缘梯而上,直攻城头。
而那些推着楯车进攻城门的清军,也再无所顾忌,他们拼力加快前行的速度,把巨大沉重的楯车,抵近到城门的方向,便有清军开始铺设木板在护城河上,做成简易的浮桥,准备运送楯车过河,再去撞烂城门吊桥。
山海关城,这座天下第一雄关,瞬间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可悲的是,清军开始疯狂的进攻,而城中守军,几乎没有力量加以阻止。
城头原本就不多的灰瓶擂木,稀稀落落的扔下去,对清军的杀伤十分微小。而因为时间紧急,城头还未煮开的粪便金汁,也急急倾下,同样给清军造成的伤害十分有限。
守军的表现越是乏力无为,城下的清军便愈是猖獗气盛,那野兽般的吼叫连绵响起,几不绝耳,全部缘梯上爬的清军,纷纷加快了攀爬的脚步。
这般危急时刻,祖大乐亲自站在北门城头,他拔出宝剑,怒目圆睁,准备与即将攻下的城头的清军决一死战。
就在这时,耳朵渐渐恢复听力的他,遥遥地听到一声沉闷的砸响。
他惊愕地回头一看,却远远看到,那由自已的独生儿子祖泽衍驻守的山海关南面城门,吊桥轰然放下,砸起大片灰尘,那紧闭并加固了的城门,也被缓缓打开。
这一瞬间,祖大乐心如刀割,脸色如土。
在这最危急的时刻,自已最为信任的亲生儿子祖泽衍,竟然向清军开门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