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这句反问,让众人又是一愣。
其实,他的每个属下,在与吴三桂长期共事之后,都会了解到,吴三桂这人,虽然声名在外,誉满当朝,但他其实是个相当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人。
指望这样的人,能杀伐决断,能在混乱的时局中,迅速做出敏锐合理的计划或安排,是根本不现实的。
而且,由于吴三桂有这种好谋无断色厉内荏的性格,让他渐渐养成了十分喜欢诿过他人的习惯。
所以,当他这句气势汹汹的反问说出来后,一时间,客厅之中,竟是一片寂静,无人敢于回答。
当然,更真实的原因,其实是现在吴三桂部兵马,驻守于宁远城中,已成孤悬于山海关外的一只孤军,北有满清,南有流寇,被这两股势力南北夹住,内外交困,已然动弹不得,想要做出合理的决定与举动,实是困难。
直到现在为止,吴三桂半点也没有表现出,要如真实历史上所说的那般形状。即为了陈圆圆不顾一切地与流寇拼死争斗,甚至因此而不些引清军入关。相反地,现在的他,依然只是在紧张而精细地权衡局势,想找到对自已最为有利的一条出路。
其实呢,真要说吴三桂对陈圆圆有多少深爱,有多少喜欢,根本就不尽然,甚至可以说,这仅仅只是小说家的一厢情愿。
真实历史上,李自成在攻下北京后,曾派密云总兵唐通,携带了数十万两银子,到了吴三桂军营中来劝降,交了李闯的亲笔书信后,不免要游说一番。
而唐通的劝词,无非是新主李自成)对老总兵吴襄)十分礼遇,希望吴将军认清形势力,共图大业,成为大顺朝的开国元勋。吴三桂信以为真,顿时心动,便带兵入关,准备前去投降李自成。
全军一路行军至沙河驿,这时,他派往京城的密探前来报告,李自成在京城对达官贵人“拷掠追赃”惨不忍睹,吴襄也未能幸免。吴三桂不胜气愤,却还只能强撑着说,等自已去了,大顺军必定会把父亲与财产放回。
不料,他话一说完,那密探又报告说,除了他父亲吴襄已经被李自成拘押外,就连夫人陈圆圆也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吴三桂一听,顿是怒不可遏,他拔出宝剑,怒吼道“逆贼如此无礼!我吴三桂堂堂丈夫,岂肯降此狗子,受万世唾骂,忠孝不能两全。”说罢,立即指挥军队,退回山海关。
这就是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由来。
细细揣摩,其中多有夸张之处,不乏渲染与夸张的成分,与真正的历史,极可能相去甚远。
而哪怕就从这段话的字面来看,这吴三桂的“冲冠一怒”,并不仅仅为了一个红粉知己,更着眼于“报君父之仇”这样的纲常伦理,这才是他采取这般行动的最根本原因。
有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在一片石打败李自成之后,当唐通来劝降时,吴三桂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就是把崇祯的皇太子交给他,而没有说把陈圆圆交出来。
由此可见,这位令小说家们津津乐道的陈圆圆,在吴三桂心目中的真实地位,其实也就不过是比普通姬妾高出一头罢了,远远达不到令吴三桂为其丧失理智的地步。
而最终,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一路南下,打跑李自成并重新得到陈圆圆后,陈圆圆也与他的其他侍妾一样,一直跟随吴三桂辗转征战。吴三桂平定云南后,圆圆进入了吴三桂的平西王府,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宠冠后宫“时间。《十美词纪》。
吴三桂独霸云南后,阴怀异志,穷奢侈欲,歌舞征逐。构建园林安阜园,“采买吴伶之年十五者,共四十人为一队“,“园囿声伎之盛,僭侈逾禁中“。陈圆圆因年老色衰,加之与吴三桂正妻不谐,且吴三桂另有宠姬数人,于是日渐失宠,遂辞宫入道,“布衣蔬食,礼佛以毕此生“《天香阁随笔》。一代红妆从此豪华落尽,归于寂寞。
所以,综上所述,以笔者看来,象吴三桂这样完全以自身利益为绝对导向的人,在长期的征战斗争中早已心硬如铁之辈,会为一介女流而冲昏头脑,做出冲动而不合情理的举动,其实,是根本不可能的。
归根到底,吴三桂之所以最终选择叛顺投清,还是他从流寇对自已父亲及爱妾的所作所为中,看清了流寇积习难改,难成大事,才最终决定改换门庭,去为鞑子忠心效力,从而为自已谋取更大更好的进身之阶。
只不过,吴三桂的精心算计与历史臭名,最终让一个无辜女人来背锅罢了。
此时,厅中沉默了一阵,方光琛才沉声禀道“平西伯,据手下来报,到现在为止,密云总兵唐通,蓟门总兵马科等等,俱已投靠流寇,估计几天之后,流寇也定会派人过来招降我们了。”
“呸!流寇如此欺辱本伯,其若敢派人来招降,本伯定将其使者尽皆斩之!”
吴三桂一脸扭曲的愤怒,他依然怒不可遏地吼道:“本伯与流贼,已是势不两立,岂可自玷名声,去接受他的招揽。本伯若行此奴颜卑膝之事,岂不为天下人所耻笑!“
他这句话一说完,房中顿时又一片寂静。
这时,胡国柱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急声道“对了,平西伯,现在尚未投降流寇的,还有那山海关总兵祖大乐呢。他现在的境况,与我等何其相似!却不知道,祖大乐现在是作何打算?”
方光琛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山海关总兵祖大乐,乃是唐王李啸的岳丈,他有这棵参天大树可抱,必定不会去投流寇。在下在想,极可能他已与李啸暗中约好,待条件成熟,便相机撤离山海关,直投李啸去也。”
“去投李啸?要知道李啸的主要兵马,分别在山东与宣府北路,如何可以轻易来接应他撤退。而祖大乐手下兵马,比我们更少,他又如何能穿越流寇与满清的封锁线,去投那李啸呢?”胡国柱皱着眉头,相当不认可方光琛的说法。
“这个么,在下就不知道了,也许,祖大乐为了自已的女婿,在暂时不能撤走的情况下,会凭借山海关这般复杂的关堡要塞,拼死抵抗流寇的进攻,亦说不定。最终,在与流寇相持一段时日后,他能支撑到李啸带兵过来,从而顺利撤退,这亦是极有可能的。”方光琛捋着胡须,猜测性地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方光琛的话,吴三桂眼中,不觉一亮。
那山海关总兵祖大乐,可以凭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以固守,那么,自已为何不能与其共守山海关,以共度时艰呢?
如果自已能尽快派人过去与祖大乐沟通,告诉他,自已愿意带兵南撤,放弃宁远,与其一道驻守山海关,一起等待李啸的救援,岂不更好?
自已现在,手中有兵马四千多,其中三千为战力强悍的关宁铁骑,而祖大乐手中有两千余人的兵马,两者相加,有近七千的兵力,凭着山海关这座天下第一的雄峻关堡,坚壁清野以自守,确实足以坚守到李啸率军到来。
而只要投了李啸,自已就可以在明廷中重新奋发,搏取功名,再为朝廷效力,到了将来,再看形势变化重作决定,岂不是最好的一条出路么?
吴三桂想到这里,脸色顿是大为舒缓,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随即把自已的这般想法,向众人简略地说了一遍。
不出所料,吴三桂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三名属下的一致赞同。
此时此刻,确实没有比吴三桂这个想法,更为正确的了,与祖大乐同守山海关,一同抱团取暖,确是最为正确的决定。
见众人皆无异议,吴三桂立即派出使者,带上自已的亲笔书信,急急南下,前往山海关而去。
令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本以为,这样的安排会一切顺利,结果仅仅只过了两天,从北面传来了一个惊人的可怕消息。
“报!平西伯!不好了!从广宁方向,有近十万清军,以铺天盖地之势,向我宁远快速袭来!'
听到这个消息,吴三桂及其一众下属,人人顿是惨白如纸。
不是吧?!
流寇没来,怎么清军反到先来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么,近十万的清军铺天盖地而来,简直是要把这小小的宁远城,给一口吞掉的气势啊!
而更可怕的一点则是,清军突如其来,其势又如此之大,可谓是完全而彻底地打了吴三桂一个措手不及。
吴三桂当然知道,凭自已的四千兵马,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想要抵挡住十万清军的进攻,根本就不可能!
这些狗鞑子,真是端的狠毒,生生地在自已最困难的时候,给了自已致命的一击!
方光琛扑通一声,跪倒在吴三桂阶前。
”将军!事情紧急,需立作决断哪!“方光琛脸沁微汗,急急禀道”鞑虏突然来袭,我军全无防备。于今之计,需得立刻放弃宁远,连同那些粗重的辎重粮草,亦需统统弃了,然后速速带上全部兵马与家口,立刻南撤至山海关,与祖大乐合兵一处,方可久守啊!“
弃城而逃?
真的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
一脸阴郁的吴三桂尚未回话,夏国相又在一旁冷冷插话过来“,方学士,你之所想,尚是太过乐观了。平西伯,依在下看来,现在我军全无准备,就算全军尽速弃城南下,只怕亦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依在下之见,非但辎重军械需尽弃之,连同守城的步兵,都必要全部放弃!让平西伯仅带全部关宁铁骑与少量家属撤走,方为妥当,此为丢车保帅壮士断腕之策也。”
夏国相顿了一下,又急急说道“丢弃步兵,仓皇而撤,虽然大损颜面,亦大损我军之兵力,但这实是逼不得已的举措!毕竟,清军来势极快,若稍有迟疑与耽搁,清军若先派出骑兵截断我军南下通道,我军必被团团围在宁远城中,有如瓮中之鳖,再不得动弹不半步。而到了这般境地,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夏国相的话语说完,厅中一片死寂,吴三桂的脸色,更是十分难看。
天杀的!自已堂堂大明平西伯,堂堂的宁远总兵,怎么就混到这个任人打杀几乎无力抵抗的地步了!
要真要听从夏国相的劝说,辎重军械粮草全部丢弃,乃至连那千余步兵都要彻底放弃的话,这个决断要由自已来下,未免太过痛苦,也太过艰难了。
吴三桂沉吟不决,他在厅房之中来回踱督工,才不过思考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报!平西伯,鞑虏派出了五千骑兵,分从宁远左右两翼,一路潜伏而行,刚刚突然出现在宁远城南部,已然彻底截断了南面通路!“
听了这可怕的消息,吴三桂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于地。
狗入的鞑虏,果然心计狠辣!
他们定是知道,自已会想办法尽快南撤,故提前一步,派出精锐的八旗骑兵,去将南撤之路率先封堵,这样一来,自己手下的四千兵马,真的只能困守宁远孤城一座,再难脱逃了。
怎么办?
现在的自已,难道在率领这四千兵马,与城同殉了么?
吴三桂面如死灰,心下的痛楚,简直有如刀割。
不过,久经战阵的他,还是迅速调整了心态,立刻下达命令,让全军兵马快速在宁远城中布防,准备与来敌决一死战。
而就在这时,又有手下手执一封箭书,飞奔来报。
”报!平西伯,有城外清军使者射来箭书,说为化解两军争端,愿派使者入城,来与将军详说利害,望平西伯能恩准他们入城叙话。“
听到手下的禀报,吴三桂内心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快速将箭书打开,粗粗一看,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