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大顺军的三处营地,皆已安驻扎营完毕。
这三处营地,互为犄角,呈品字形,以为互援之势,三处营地分别驻屯了五万人。其中前突的中营,由主帅刘宗敏据守,左营主将为刘芳亮,右营则为李过。
为稳妥起见,诸如军械粮草等后勤重要物资,皆驻屯在后面的左营与右营,第营间隔约二里,以保持充足的活动空间。
刘宗敏满以为,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已只要就地屯驻,便可安然无事。只要待到清军赶至北边,便可与清军一道,南北合力夹攻唐军了。
他万万没有想知道,他的这般算计,自以为安稳无差,结果却是,就在他安顿下来的第一天里,就迅速被唐军破坏搅乱了。
当天夜晚,月黑星稀,四寂无声,一路跋涉的流寇军兵,已然人人疲惫,他们正在营地中酣然而睡,这时,从山海关处,忽然远远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隆隆擂鼓声,很快,山海关之处灯火闪烁,天鹅号声与呐喊声,亦连绵响起。
异变突起,处于最前头的中营,顿是人人惊觉,乱成一团。
听到山海关号角齐鸣,鼓声震天,原本在中军大帐中,睡得嘴角流涎的刘宗敏,登时吓得从床榻上惊跳而起。
“怎么回事?唐军要来夜袭夺营么?!”刘宗敏一边紧急穿衣,一边冲着门口发怔的护卫,厉声大吼。
那护卫畏惧地望着他,嗫嚅着回道“回禀大帅,山海关处虽然灯火通明,鼓声震天,喊杀阵阵,却一直未有兵马前来,倒甚是奇怪。”
“哦?竟有这等怪事?”
刘宗敏皱着眉头,穿衣着甲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他略一思怔,随即下令“去,速去左营与右营,传磁侯与毫侯来帐商议。”
很快,一身甲胄又神情慌张的刘芳亮与李过二人,匆匆来到中军帐中。
“汝侯,唐军这般擂鼓响号,作势甚壮,却又不来相攻,却是何故?”刘芳亮急急发问。
刘宗敏黑着脸,他尚未回话,一旁的李过倒是一脸犹豫地插话道“刘帅,我在想,可是那守关的唐军,可是欲学三国时诸葛亮吓退曹操之策乎?”
“哦,是么?那你倒是给俺好好说说。”
“刘帅,是这样的。”李过见刘宗敏感兴趣,便侃侃而谈“当时,刘备方夺西川,复与曹操相持于汉中,那刘备占了险要之地,曹操则只得在平旷之地扎营。而为了逼迫曹操退兵,军师诸葛亮想到了一条计策。”
“是何计策?”
“那就是,在夜深人静,军士乏惫之际,诸葛亮就下令下属军士,擂鼓呐喊,一齐鼓噪,作出欲要夜袭曹营的态势,让曹操及其手下大军,惊惧万般却又无可奈何,全军将士始终处于焦虑烦躁的状态,无法得以安睡。”
“操!既然诸葛亮使出这等恫吓手段,那就不管他就是了呗。”
“这可如何使得!要知道,兵家诡道,孰可掉以轻心。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诸葛亮这样轮番击鼓威吓,会不会趁曹军麻痹之际,真的派兵前来突袭夺营。这于十假之中,忽来一真,那曹军懈怠无防,可就要吃大亏了。”
“唔,这倒真是令人头痛之事。那后来呢?”
“后来,曹操实在无法忍受这样无休无止的煎熬与折磨,最终不得不下令退军返回。曹军退兵之后,这汉中之地,皆为刘备所占。”
听完李过的话语,刘宗敏低下头,手抚浓密的胡髯,一脸思索的神情。
忽然,他似有所悟,急急说道“李过,那你的意思,可是说现在唐军,也是会与当年诸葛亮吓退曹操一样,用这番威吓之计,来折磨消耗我军么?”
“正是如此。以我之见,唐军定是如当日诸葛孔明一般,每夜骚扰,让我军不得安息……”
“那么,你认为,唐军有勇气有能力对我军进行突袭么?”刘宗敏皱着眉头问道。
“极有可能,唐军现在稳守山海关,可谓以逸待劳。他们若利用我军麻痹疲惫之机,发动夜袭来攻打我军,亦是极有可能之事。”李过一脸忧色忡忡。
李过的话,让刘宗敏脸上忧色更甚,一时间,他心下踌躇,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了。
“毫侯所言,俺到以为,未免太言过其实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刘芳亮,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现在我军兵力多达十五万,全是精锐部众,势力之大,足以令敌胆寒。而据了解,守山海关的唐军,不过万余人,守城已是艰难,如何还有胆量出城夜袭,依我看,他们估计只敢使出这般会伎两来威吓我军,却绝无胆量出城夜袭。故而,还请汝侯下令,令军士勿要惊慌,不要理会唐军伎俩,好好休息便是了。”
“磁侯,这话可不得。军情大事,岂可侥幸啊。”李过摇头道“万一唐军不按常理,定要发兵夜袭,而我军麻痹懈怠,复将何以挡之。若是首次开战,便打个败仗,被唐军挫了威风,后面的仗,只怕不好打了。在下还请汝侯下令,连夜拔营而后撤十里开外,远离唐军攻击范围。同时多派哨骑,通夜巡查,以防唐军渗透攻击,方为要事。”
“哼,李过,你未必太胆小了些。”刘芳亮对李过的说法十分不满意,他冷声道“若依你这般说辞,我军战都未战,因为唐军一通擂鼓喊噪,便要灰溜溜地自已撤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若传出去,我大顺军的脸面与尊严,岂非皆要丢尽了么?”
“磁侯,军情大事,性命生死,岂可顾及脸面之类虚物乎?”李过立刻皱眉反驳“若我军就此放松警惕,万一唐军真趁机来攻,我军不加防备,必定死伤惨重,这般责任,岂非远比拔营后撤要严重得多了么?真到了那么境地,这首战失利的责任,磁侯你可愿承担么?”
听得两个人意见相左,刘宗敏愈发烦躁,他咬牙喝道“好了!都别争了!瞎吵吵再久,也吵不出个啥玩意来。好了,现在本帅已有决断,你们且听令便是。”
听刘宗敏这般说了,刘芳亮与李过停止争论,两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入刘宗敏。
“你二人听好了,现在我军刚来此地,一兵一卒未战,便因唐军一通鼓噪,就要拔营撤返,未免太伤士气,也太损我军荣耀与尊严,故毫侯之策,断不可取。”刘宗敏瞥了一眼面带失望之色的李过,又对脸上稍现得色的刘芳亮说道“但是,唐军诡计多端,虽然我军兵力是其十余倍,但他们真的狗胆包天,敢要十假之中忽来一真,我军真无防备,必遭重挫,亦是极有可能。故而需得早作防备,方可稳当。”
他话语一完,立即下令道“你二人各自回营后,需得加派人手,于营外严加防范,严密观测唐军动向,以防有其军兵袭营。”
刘芳亮与李过二人齐声应喏,正欲离去,李过却又扭过头来,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刘帅,我等此去,自会多加防备,只是,左营与右营位置稍后,唐军纵想偷袭,倒是一时难顾。我最为担忧的,倒是中营。”
直面刘宗敏两道犀利的目光,李过毫不避让,他继续说道“中营位置最为突前,与后面的右营与左营,一时难以呼应,若唐军真趁夜来袭,中营当是最可能被攻击的部位。在下只希望,刘帅能周密防备,以免唐军诡计得逞,”
“这事本帅自是知晓,不必你一再提醒。”刘宗敏心下不快,冷笑一声回道“本帅今夜定为加派哨骑,外出巡营,且会在营外环设拒马,那唐军纵然不顾死活,强要来袭,只怕亦极难接近。而只要他们攻势受阻,那么我们当可反制其部,甚至将唐军偷袭之兵马全部消失,亦是可能呢。”
听了刘宗敏这非但不作紧张预案,反而相当乐观的回复,李过却是紧皱眉头。
他张了张嘴,要再多说点什么,但他看到刘宗敏阴沉的面孔,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什么也没多说,掉头离去。
刘芳亮李过二人离去后,刘宗敏立刻开始加强军营防备。
他加派了数百名哨骑,让他们通夜在营外环营巡查,同时在营门入口,以及栅栏薄弱处,令手下军兵紧急加固安置了大批拒马与倒刺,以防唐军偷袭。
这些工作交待下去后,刘宗敏生怕手下偷懒,他倒也慎重,不辞辛苦亲自巡营检查,一边监督军兵加快速度布置,一边下令营中不得喧华骚动,各名军士要严守军律,所有没有任务的军兵,依旧如常歇息。
好不容易忙完这一切后,高度疲惫刘宗敏,回到帐中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局势,倒真如刘宗敏所料,差不多每隔半个时辰,山海关之处就是鼓声隆隆,呐喊震天,让刘宗敏的营地,皆是好一阵紧张。
起初两次的山海关异动,刘宗敏还耐着性子起身查看,到了第三次时,他在床上醒来,却已懒得动弹,只下令让手下军兵去查看有无异常。
而到了第四次山海关鼓声响起之际,刘宗敏已是酣声如雷,根本不作他想。
与他差不多的是,全营军兵,除了巡逻的哨骑与岗哨,还在与沉重的瞌睡作艰难的斗争外,其余军士,皆是深入梦乡,整个营地之中,鼾声此起彼伏。
只不过,刘宗敏与其手下,满以为唐军只是虚张声势,存心不让自已与手下军兵安稳歇息,但他万万没想到,唐军在这第四次鼓声响起时,已然有大批辅兵,悄悄来到了营地旁边的小树林中。
其实,在前几次鼓声响起时,唐军已然开始行动,他们利用鼓声、号角声、呐喊声为掩护,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大批辅兵,已从城中潜出,开始了夜袭行动。
唐军的夜袭计划,说起来,倒还真与当年诸葛亮打退曹操之策,颇为相象。
那就是,利用擂鼓吹号呐喊为掩护,让唐兵辅兵为先遣队,携带已拆成散件的小型投石机零件,和大批的单兵震天雷,从外城濠沟里爬出,悄悄潜去城外的小树林中。
到了小树林后,他们利用微弱的月光为照明,利用山海关城间歇响起的鼓声为掩护,凭着往日早已演练多遍的拆装训练,迅速而准确地组装拆成散件的小型投石机。同样,那随身带来的单兵震天雷,也每十个为一组,捆绑成束,准备投掷使用。
他们的攻击目标,便是李过所预测的那样,是刘宗敏所驻守的中营。
毕竟这里距离树林最近,若从小树林发起攻击,这处军营,正好处于小型投石机的最大攻击范围边缘。同时,它与左右两营距离较远,若有突发情况,另外两营也难以援救,故而攻击此处,当为最好的选择。
按唐军计划,等到辅兵开始投掷震天雷,刘宗敏的中营一片混乱时,那一直在山海关东门处静静待命的四千骑兵,便可立即跃出城去,向溃败的清军发动凌厉的攻击,对溃逃的刘宗敏部大肆追杀,尽可能地给他们造成最大杀伤。
这样的夜袭,当然也有相当的危险,考虑到自身毕竟兵力有限,而敌军兵多将广军势极盛,故这计划要求,在全力一击后,力求全身而退,当为最稳妥的举措。
因此,为稳妥起见,唐军夜袭军兵,会精心算计结束时间,等到敌军左营与右营兵马来援之时,全军要已然全部退走返回山海关,让敌军扑空,所谓的增援毫无意义。
在唐军的第三次擂鼓呐喊之时,大批唐军辅兵,利用夜色为掩护,躬身潜腰,快速穿行,有如一群机警而有耐心的土拔鼠,来到了黑黝黝的小树林里,在这里迅速组装投石机,与集束单兵手掷雷。
他们要按计划,等到凌晨四点多时,敌军处于最为懈怠麻痹的状态时,再开始攻击。
果然,他们欣喜地远远看到,在第四次鼓声响起之时,敌营之中动静极小,那些在营外巡游的哨骑,也是个个麻木不堪地继续游走,根本未再把唐军的鼓噪当回事。
最佳的攻击时刻,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