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吴佩孚将第三师放在战场上忽悠一下,什么损失都没有,郭松龄未必会相信对方是在勉力支撑。
可是双方在九门口、天都岭、白河沟子一带激战,不管是郭松龄代张学良指挥的第三军,还是吴佩孚麾下的第一军,连带着北洋陆军第三师这样的精锐,都是王对王,将对将的碰撞。
双方的伤亡其实都能够得到一个大致的估算。
直系的军队的伤亡也不小,这一点郭松龄可以从战场惨烈的局势得到判断。
而奉军第三军,如果再打下去,就是强弩之末了巨大的伤亡也是郭松龄头痛不已。部队需要休整,需要补充,但是谁也不敢去偷偷缓一下这口气,因为郭松龄明白,谁要是先喘了这口气,就代表输掉了这场战役,咬着牙也要坚持下去。
吴佩孚是这场战役的推动者,是掌握战场主动权的人,他自然也明白奉军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因为第一军也被拖累的够呛,要是没有第三师的投入,这场仗直系很可能会输掉。
兵力几乎相当的情况下,奉军已经能够和直系军队站成平手,而且还是精锐。就算是郭松龄统帅的奉军第三军也是奉军中的精锐,可是之前的几次交手,奉军那一次不是被他打的溃不成军。没想到已经成长到了可以和自己扳手腕的地步。
深夜,吴佩孚双眼如电,盯着远处的山口,战场已经宁静下来,连一点火光都没有。但是对于这个在榆抚前线众多山口之中的一个普通隘口,双方的士兵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良久,吴佩孚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能再让他成长起来了。”
“大帅,您刚才说什么?”
不过自己内心的想法,吴佩孚说话声音其实很低,大概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够听清楚。所以站在他身后的亲信白坚武并没有听到,随口问了一句。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吴佩孚在宦海沉浮二十载,阅人无数,却会这么信任并非嫡系培养的白坚武,短短两年,就提拔这个在政坛还算年轻的幕僚为十八省联军总参议。不可否认,这个身份已经是等于承认白坚武为他的接班人的待遇。
而名不见经传的白坚武,何德何能,竟然会受到直系实权头号人物的如此赏识?
要是知道白坚武作为幕僚曾经在陆荣廷、李纯等人入幕。
吴佩孚接手白坚武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好几手了这话这么说的,好像是白坚武是个小妾的身份,被转手卖了好几家。当然李纯不算,这位是在江苏督军的任上暴毙。
可是陆荣廷是什么人?
他早年和‘国党’交往过密,是旧桂系的头号人物。曾经最辉煌的势力控制着广西、广东和贵州等省份,是南方地方派系中的中流砥柱。也就是他,挡住了直系军队进入华南的兵锋。就算是后来众叛亲离,不得不离开广西。但是他的幕僚身份很容易引起怀疑。
而吴佩孚名义上是直系的二号人物,但是单比掌握的军队实力,曹锟也比不上他。
直系在曹锟上台之后,逐步形成了几个大派系,洛阳系以吴佩孚为首;保定系当然是曹锟的看家部队了;天津系作为曹锟处理政坛的帮手也抱团取暖,但是这个派系注定是墙头草,因为没有军队。另外还有杂牌军身份,比如说冯玉祥很难说这家伙到底算那头的。还有王怀庆等老将们,自成一派。倪嗣冲要不是大限将至,也不会让安武军成为吴佩孚下手的目标,这支军队的编制在杂牌中是最大的,达到了八万人马,装备也是不错的。
吴佩孚通过几次不断的扩张和收编,已经将自己控制的军队数量达到了保定系的两倍多。
曹锟虽然是大总统,但是掌握数十万军队的吴佩孚要是想要另起山头的,分分钟能把曹锟爆了。正因为实力上的差距越来越明显,让曹锟一度对吴佩孚的忠心产生了怀疑。从而闹出了一场关于军费拨款的风波,虽然起因是曹锟发现交通部总长高恩波拨付给洛阳的军费是拨付给保定的两倍,从而引起了不满。(北洋财政部要比交通部穷的多,地方税收不上来,关税盐税又做不了主,所以一年的经费有限。反而交通部坐拥民国大部分铁路码头轮船的红利,富得流油)
曹锟也是感觉到了危机,才对高恩波下手,而之后,吴佩孚竟然没有出席曹锟的大寿,双方一度剑拔弩张,可最后不了了之。
这个白坚武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吴佩孚发的那份电文,多半是白坚武怂恿的。拥护曹锟的领导地位,无条件接受任何曹锟的命令,既奠定了吴佩孚的从属地位,也让曹锟彻底放心。此后,白坚武更得宠,一下子跃居为‘吴系’的第二号人物。
此战长城,关系直系根基的大战,白坚武更是以其吴佩孚副手身份出现在前线指挥部。在吴佩孚不在的情况下,统筹全局。可惜,他不懂军事,在前线也就是一个幌子,将领们也不会对他的命令太过在意,好在他也知道底下的将领阳奉阴违,过于追究,对他来说也没有丝毫好处。他之所以还如此揽功,出现在前线指挥部,目的是吴佩孚在得意之余给他的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就是战胜奉军之后,许诺给白坚武组阁的权力。
这也是他满心期待直系大军越过草原,直捣黄龙,大军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入奉天城的那一天。
只要那天到来,白坚武,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将一跃成为民国政坛炙手可热的政坛新势力。
可最近几天的前线战况,让白坚武一点都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反而觉得吴佩孚好像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像他这样的,在政坛没有根基,只能靠着依附某位大人物,才能一展抱负的家伙,最怕遇到的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主子。
可眼前的吴佩孚做出来的决定,很难让人不怀疑,吴佩孚的脑子是否已经抽了,已经嗨过头了
担心自己的组阁梦快要泡汤了,语气颇为沮丧,但大意却是为吴佩孚担心:“大帅,前线的将士已经快绷不住了,伤亡太大,万一”
“没有万一,绷不住也要给老子绷住了,不然要军法处干嘛吃的?”吴佩孚的语气冷冽如同深秋的寒流。
白坚武间吴佩孚决心难以动摇,不过他还试图想要继续劝一下,毕竟他的显贵身份已经和吴佩孚捆绑在了一起,任何可能出现的崩盘局面,都是他非常紧张的:“要不再调一个旅上去?”
“不行,现在就是比谁更有耐心的时候,大家都在火堆上,谁先挺不住,就谁先死。没有道理可讲。”吴佩孚回头看了一眼仪表堂堂,甚至可以说俊朗非凡的白坚武,叹气道:“这是军人的宿命,你不懂。只有在最艰难的时候,才是分出胜负和生死的关键时刻。那5个旅的军队不能动,这是我吃掉眼前奉军精锐的底牌,动了,结局就难免让人遗憾。你放心吧,此战过后,奉军必然一败涂地。”
不得不说,吴佩孚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自信,很容易感染周围的人。这次也不例外,白坚武听地心潮澎湃,可还是忍不住担心,没办法,这属于文人的通病,在机遇面前患得患失。
尤其是在民国,文人的心理素质要比以往任何历史时期都要普遍差一点。
一方面,共和了,皇帝没有了,延续了两千年的礼教无法延续下去了,传统文人很迷茫,而找出路的代价往往是迷失,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康有为先生。
而另外一方面,东西方文化的冲击,造成的巨大印象,让不少文人开始走极端,否定一切的态度,自然是等于将自己赶进了死胡同。当希望破灭的时候,变得异常脆弱,比如说汪兆铭。
还有,更多的人走上了探索的道路
但是这些都和白坚武无关,他如今的心态是坐等果子成熟,每一个路过树下的人都会让他误以为是来偷果子的对手。
相对于吴佩孚还能坐得住,至少他表面上看来并没有突破内心底线的防御,还是处于能装的阶段。
可作为他的对手,按理来说应该是张作霖。
可是在榆关、抚州前线指挥作战的是奉军将领郭松龄,相比吴佩孚的老辣,郭松龄的锐气也是他能够在一个多月里和吴佩孚打到平分秋色的地步,可眼看着战争要分出胜负了,他却毫无应为手中再无兵可用,着急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军队可以补充,在前线还有一直正规军队没有投入战场,这支部队就是奉军的第四师。
这支部队还有一个更加隐晦的称号——少帅卫队。
这是老帅张作霖给自己亲儿子留下的保命部队,什么好东西就往第四师塞,全师近两万人,也是奉军中绝无仅有的精锐部队。而这支部队却没有被投入战场。
郭松龄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既然少帅回奉天了,那么他整个当老师的给学生做主怎么了?
于是就有了在赤峰前线指挥部发生的这一幕,郭松龄端坐在作战室内的会议桌一边,而另外一边是第四师的两个旅长,奉军第27旅旅长宋九龄,奉军第19旅旅长栾云奎,两位的脸上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因为在他们距离不到一米的距离,放在会议桌上的是一把手枪。
这把枪是郭松龄从腰间拔出来的,作为奉军第四师的将领,他们对这把手枪太熟悉了,这把枪根本就不是郭松龄的配枪,而是张学良的配枪。对少帅这种两头收买的行为,宋九龄也有些微词,但这种话只能放在肚子里。他是做下属的,而且还是亲信将领,对少帅的任何决定都应该拥护,支持,甚至执行。
可是当战局并不明朗的时候,少帅离开前线的做法,确实让他内心颇为不平。
而且还留给郭松龄这么大的依仗,兄弟们可是您的卫队啊!
多说几句嘱咐的话难道也不行?
还真不行,张学良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奉军别看数量惊人,可在地方上不少军队是土匪改变的,主要是奉军无力围剿,只能承认对方的地位,仅此而已。此战在长城防线,张作霖已经把能够调动的精锐都已经调动了,可以说张学良回奉天根本就调不到兵。就算是调来的兵,也是奉军中战斗力最底下的新兵和三流部队,在如此残酷的战场上,这些部队比不上来更糟糕。
因为只要有一个溃兵,就会有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
所以,甭管是郭松龄也好,宋九龄等前线的将领也罢,都明白一个事实,没有援军了。
栾云奎偷偷看了一眼和宋九龄,心头埋怨不已:“你丫虽然也是旅长,可还有一个副师长的身份,你不开口,让爷们怎么办?”
反倒是郭松龄先开口了:“汉卿离开前线回奉天调集部队,临走的时候将他的配枪交给我了,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承诺第四师只要坚持到奉天的援军抵达,就可以撤下战场。”
宋九龄脸色一变,心头不免有些埋怨少帅张学良。
您走的时候至少给兄弟们吐露个底,留下一把枪,什么也不说算怎么一回事?
面对连张学良都怕的郭松龄,宋九龄缓缓开口道:“第四师的情况郭长官应该明白,我做不了主。”
郭松龄瞪眼道:“我没让你做主!”
随后阴森森地开口道:“你只要听令就可以了。”
“没有少帅的命令谁也不能动第四师一兵一卒。”宋九龄可不是吓大的,第四师是少帅卫队,就算郭松龄是少帅的老师,但也没有资格在不经过少帅的命令之前,就指挥第四师。再说郭松龄手里拿着的枪不过是少帅的配枪,一把枪而已,还真的以为是尚方宝剑,金牌御令不成?
万一
万一将来出现大动荡,是个人拿把破枪来要第四师的指挥权,还真给人家不成?
将来少帅回到第四师,不管战场是胜是负,留给第四师将领的绝对不是什么褒奖,而是失去少帅的信任,这是宋九龄面临的最大问题。他的本意是让郭松龄给奉天发报,让奉天的命令下来。
可是郭松龄也为难啊!仗打到这个程度,他深知已经不是指挥做能弥补的了,而是考验军队的忍耐力,战线随时随地都可能崩。按照郭松龄对张学良的了解,他的这位得意门生很可能做出的反应是保守,而不是锐意进取。
所以,问比不问要好。
不问,至少郭松龄还能支撑下去,但是问了,很可能是撤军。这是郭松龄无法接受的事实,他距离胜利如此的近,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这才是他拿着张学良的配枪堵上门来的原因。
“你必须听令,这是少帅给我留下的全权指挥的权力。”
“有手令或是电报,我才能调动第四师赶赴前线。不然,休想。”
“你这是战场抗命!”郭松龄阴沉的脸色一片阴霾。
随后让所有人诧异的是,这位竟然拿起手枪,打开保险,对准宋九龄咬着牙狰狞道:“你是下令还是不下!”
听到动静的师部警卫连的士兵冲进来,发现副司令竟然用枪指着副师长,他们也懵了。
栾云奎暗暗叫苦,他知道郭松龄这个人六亲不认的主,是真敢开枪的啊!
杀了宋九龄无所谓,万一再把枪指着老子,老子不是坐蜡了吗?
宋九龄不能死,死了,就算是栾云奎最后听命郭松龄,张学良也不会放过自己。
在此危急时刻,栾云奎无法再逃避:“副司令,我有话要说。”
“讲!”
硬着头皮,栾云奎开口道:“我认为宋九龄副师长已经不适合暂代第四师指挥之责,请副司令动用长官职责,禁闭宋九龄副师长”
郭松龄好奇的打量一样栾云奎,心头飘过三个字:软骨头。
不过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