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官之后,杜月笙就开始喜欢上了办公室这个地方。
要知道,他这个人这辈子接触办公室也就是这么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办公室。他甚至让人安排了一个专门用来休息的房间,就在办公室边上的暗门里。
对于杜月笙的改变,杨度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官迷。”
当官以后,杜月笙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上的江湖习气也渐渐地不见了,更确切的说,是被他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中带着警惕的警觉,就算是报纸上说他不作为,手段拙劣,他也不会生气。也很少反驳。原本一个很高调的人,突然变地低调起来,甚至被人骂也不在乎了。
至于自己是否是官迷?杜月笙也不好说,他只是觉得当官太过瘾了,以至于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晚上住在办公室里过干瘾。宴会过后,杜月笙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在宴会的最后时刻,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宋子文将出任宁波市长,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将他惊住了。在杜月笙的眼里,宁波不算是个好地方,大上海才是天堂。宋子文的出现,将很快危及到他在上海的地位。
当官的人,很容易患得患失。
说是迷失,也不为过。
整栋大楼都黑漆漆的,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可杜月笙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他固执的认为,这是政府的威严。
笃笃笃
“进来!”
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传来,杜月笙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随口说道。这个时间点,并不算太晚,不过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倒是杜月笙的保镖和手下在走廊和周围的房间警戒。既然手下不觉得来人是个威胁,那么肯定是安全的人。
进门的是杨度,这个人怎么说呢?平日里不常见到他,可是冷不丁的会突然冒出来。这让杜月笙感觉很奇怪:“杨先生,你没有去宴会?”
“我不喜欢跳舞。”杨度说了一个牵强的理由,宴会上跳舞的都是年轻人,年纪大一点的在乐队起来之后,就会选择三三两两地闲聊喝酒,说一些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当然有一个光彩亮丽的舞伴,还是很有面子的。
杨度压根就不是不喜欢跳舞,而是不会。加上他对于同僚之间的关系也若即若离的,让人感觉又清高,又难以相处。唯独这个人的能力很强,在工作上安排的井井有条,就算有人想要在能力上攻击他,也无从下手,只能从人品上怀疑他。
当然,这些无端的猜疑,杨度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老头压根就不在乎。
在民国,一直以鼓动当权者当皇帝的杨夫子,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吗?
他是为了自己活着,为了自己坚持的真理活着,当然这个真理被主流社会判定,过时了。固执地认为,民国的最大危机不是列强,也不是军阀割据,而是没有皇帝,就算是君主立宪也是能够缓解民国内部矛盾的重要法宝。其实,就是清廷被推翻了,连带着国家的规矩都没有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没有了规矩,地方官员就可以肆意妄为,甚至割据地方。这样下去,民国的国力会飞快的消耗在无休止的内斗之中。到时候遇到外敌的干预,灭国也不是危言耸听。
可惜,他的这套理论,没人听他的。唯一听他的人,已经被轰了下来,那就是袁世凯。
杨度并不是一个固执到无可救药的人,也不是读书读傻的书呆子,他是读书人中的精英,少有的聪明人。可有人却奇怪了,为什么他这么一个聪明人,却坚持要民国走有皇帝的君主立宪制度呢?皇权好不容易被打倒了下去,如果再一次立起来,对于民国也好,对于推翻皇权的革命也罢,不都是白忙活了吗?
可杨度不这么看,他坚持要有走君主立宪,并不是因为皇帝好,才这么选的。事实上,推翻清政府,杨度可是支持的人之一。他并不认为清政府可以给华夏带来强盛的希望。
可他还是期待君主立宪的可行性,这种看似矛盾的理论,却一点都不矛盾。
因为他发现从辛亥革命之后,民国缺乏规矩的制定者,而变得混乱不堪。每一个有点实力的地方派都认为,皇帝没有了,就没有必要听那些窃居高位的大人物的指示。地方保护和地方割据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在袁世凯时期民国就有了分裂的趋势。假如能有一个绝对权威的人,并将这种权威推行下去,制定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规矩,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皇权。在他看来,其实并不一定是皇权,而是短期加强中央集权的最好办法而已。但执行君主立宪,是对民国来说最简单,见效最快的一种政治体系。
而且,这个登上皇权的人,还不能是那种毫无根基的儿皇帝,而是在民国拥有强大号召力,控制力和影响力的人物。不然,只能增加民国的混乱局势。在此之前,杨度只有看到一个人有这样的机会,那就是袁世凯。
可惜,杨度的谋划最终失败了。
失败在了已经厌倦皇权的民国官员手中,至于老百姓?
民国的老百姓很多连县城都没有去过,能知道些什么?
这也是之所以,杨度认为王学谦有登上皇权的机会,却不珍惜的痛心疾首。
相比杜月笙,他是一个有思想,会思考的人。如果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杨度不会固执己见,听不得其他的声音,他接受新思想的速度并不慢,甚至能够走在其他民国思想家的前面,正因为他看的透彻。他只是没有看到能够解决眼下民国危机最好的办法而已。相比杜月笙,他在思想的高度是对方无法企及的,只能仰望。
当然,杨度可能并不觉得自己被杜月笙仰望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杜月笙这个人讲义气,豪爽,同时也很聪明,但这种聪明只适合于江湖,在官场上就有点不足了。就像是现在,杜月笙看老蒋可能被重用,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位子。尤其是宋子文也将加入浙江系,让他更是担忧。他的市长宝座将岌岌可危,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替代了下去。
杨度见杜月笙只是情绪低落,他还没有无聊到和杜月笙一起沮丧的地步,摆摆手道:“我先回去了,你回去吗?”
杜月笙顿时觉得有点头痛,原本他对于杨度的出现是非常窃喜的,以为这个民国少有的聪明人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立场,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了,可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是来搭便车的。
“杨先生,不嫌弃的话,坐一坐!”
杜月笙提出了邀请,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来到会客的沙发边上,暗了通知秘书的铃之后,很快就有人送上了咖啡。
“杨先生,今天杜某在宴会上遇到了一个难题,需要您来解答。”杜月笙看着杨度脸上的倦意,他就搞不明白,为什么和他杨度谈话的时候,不管是白天黑夜,对方总之有种病怏怏的感觉。
如果是王学谦召唤,杨度那张脸上能够笑出花来,精神好的像是要纳妾般,容光焕发。
杨度抬了抬手,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杜月笙,也不刻意,只是随便地看一眼而已:“又不相干了?”
杜月笙是有过做不下去的念头,因为做官和当混混老大,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刚做官的那一阵,他连死的心都有。什么都不懂,连接待人都要从头学起。就在那一阵,他是经常被杨度耻笑的对象。也有过不做官的念头。
当然,很快这个不靠谱的念头被他打消了。
后来当官越来越有滋味,就更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了。被杨度这么一挤兑,杜月笙的脸上顿时僵住了,杨度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开口说出的话,几乎都是难听的,像是一支乌鸦,看着像鹩哥,可压根就不会说人话。至少在他这里一贯如此。额头的青筋都快爆开了,杜月笙咬着牙道:“不是。”
“既然不是,有什么好想的,继续做下去,等到那天被撸下来算完?”杨度浑然不在意道。
杜月笙不乐意道:“杜某人在杨先生眼里,就这样不堪造就?”语气带着一点火气,声音也不再有恭敬的意思。可杨度不在意,就是呵呵一笑:“这才像点样子,当官嘛!要该硬的时候就硬,该软的时候就软……”
杜月笙有点迷糊,听这意思,好像不是好话,这么像是说的男女之事啊?画风有点不太对。
可杨度不在意,继续说:“你这市长位子当的稳稳当当的,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就看不惯你患得患失的样子,当官,不是当奴才,整天想着被看轻了,被看重了。有这心思的人,最后都没好果子吃。主子也不会看重,当官最终看的还是能力,你的能力在其他地方恐怕不行,在上海刚刚好。”
杜月笙担忧道:“以前恐怕是这样,今后难说了。”
“王督对你说什么了?”杨度好奇道。
王学谦并不是那种会对手下特别关照的上司,也不会多说话,看表现。按照杜月笙在上海的表现,还算将就。也就只能用这词来形容杜月笙的能力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杜月笙苦笑道:“宋子文来上海了,他可能要进入东南官场。我就觉得,恐怕我这个位子将来很可能是他的……”
杜月笙说出这句话真不容易,他是心里头存得住事的人,可是面对宋子文,他却不自信起来。他什么本事,自己一清二楚,王学谦要不是看在他兄弟多,能控制住上海滩的局面,根本就不会用他。而宋子文呢?留美的博士,在‘国党’内也算是高层人物,掌管‘国党’的财政。要能力有能力,要学识有学识,他杜月笙一介草莽拿什么和人家比。
“他出任那个职位,不对啊!宋子文不应该来上海,可去浙江做省长也不够资历……”
杨度猜测着,一方面觉得杜月笙的猜忌毫无根据可言,同时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宋子文的能力肯定有,掌管上海滩的局面肯定要比杜月笙要好很多。
可在杨度看来,上海滩在王学谦的眼里并不重要,他甚至猜测王学谦只要上海稳定,不闹事,就已经足够了。说穿了,上海的市长宝座,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职位,没有多少吸引力。宋子文要来,肯定是去浙江某个地方当官。
财政厅长?
还是省政府其他高官?
虽说,杨度是自言自语的猜测,可这些只言片语在杜月笙的耳朵里,如同是甘泉一样清爽,他觉得找杨度真是找对人了。他的手下就没有一个有杨度这样清晰政治看法的人,这不是学识造就的,而是长期在政坛摸索的感觉。
杜月笙当即解惑道:“是去宁波。”
“宁波……宁波。”杨度手指轻扣着茶几,闭着眼睛,仿佛听着一曲乡音一样悠闲,可脑子并没有闲着,而是飞快地分析宋子文到宁波的意义。足足装神弄鬼了十来分钟,他突然眼睛瞪圆,惊喜道:“宁波,宁波就对了。”
“为什么不是上海?”
在杜月笙的眼里,上海可要比宁波好多了。毕竟说起来是东方巴黎,还是世界第四大的城市。
可要说上海的复杂形势,如果没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上海只能是顽疾一样留在民国的一块病,别看王学谦用军事试探了一下英国人的态度,目的并不在上海。可杨度要给杜月笙说清楚,却没有这份兴致,只是初略的打了一个比方:“上海是一个四周都打着围墙的院子,有个人看着就行。而宁波是王督开疆扩土的根基,不一样。至于你……只要不让上海滩闹出事来,不会有事的。”杨度的话,不太中听,意思就是让杜月笙做好看门狗的责任,不该叫的时候,别乱叫唤。
接下来杨度说的话,杜月笙就有点听不懂了。
什么高瞻远瞩啦,这位终于要忍不住下手了……毕竟是有当皇帝命的人,做事就是精细。
反正,原本就很糊涂的杜月笙,在听了杨度的解释之后,就更加糊涂了。
不过,杜月笙倒是相信,杨度不会无缘无故地来骗他,说他的位子牢靠,就绝对不会有问题。倒不是杨度舍不得骗他,而是不屑去骗老实人。在杨度眼里,杜月笙也就是一个傻乎乎的江湖人,根本就不懂政治信仰的精髓,骗他没有成就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