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公会,这个在民国成立不到五年的组织,在三年前才开始筹备定期的年会,买下固定的俱乐部地址,拥有向一流行业组织迈进的步伐,当然,很多人并不知道。
低调,但不缺钱的银行公会在上海西郊购买了一块达2000亩的土地,虽说地理位置在‘城乡结合部’,可这里完全看不到城乡集合部的散乱和无序,有的是漂亮的碎石小路,主干道在绿茵之下,等培植的树木长高一些,风景会更加的自然一些。
宛如一个世外庄园,点缀着各种各样,各个时期风格的建筑。
维多利亚风格的别墅。
巴洛克庄园风格的庄园……
就像是被神灵庇护的仙境一样,和城市完全隔断开来,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封闭的休闲场所。但想要进这里休憩可不是随便那个人就能办到的,只有在银行公会登记的大银行的高管,才有随时进入这里的通行证。普通的小银行家们,只能等待公会一年一度的年会召集。不然连进入的机会都没有。
“啧啧,没想到上海竟然有这等地方……”
“保罗,你的广东银行如果能够短期内拥有足够的实力,你也会是这里的主人之一。”王学谦这话没有错,因为在银行公会内的建筑,每一栋都是属于一家大银行的。
除了公会的主体建筑之外,大银行都可以在这里拥有一个独特的标志性建筑,用来在同行之间彰显自己的实力。
宋子文悠悠叹气道:“哪有那么容易,广东的财政几乎陷入了绝境之中。税源基本上被军队控制,而且不是一支军队,各个地方的军队都在驻地收取税收,简直就是一团糟。能拿到军队的控制权当然好办,可惜,这一步走起来就很难,有的好打了。更何况办银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商团压根就不相信本地的政府背景的银行,他们更愿意相信汇丰和渣打这些英资银行。”
“人的观念会改变的。”王学谦随口道。
宋子文不解:“这恐怕不容易吧!”
“他们不想改。就逼着他们改,没什么不容易的事。只要控制了军队,商团还掀不起浪花来,至于投靠英国人……别忘记了。商团内挣钱行业不是在香港,而是在广东,卡主他们脖子还不容易?”王学谦对粤商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好感。
宋子文的职业生涯,简直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衰’,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的光环并没有让他能够在华尔街实行的时候大杀四方。毕竟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经济分析师而已。跑腿也是应该的。
回国之后,受到盛家老爷子盛宣怀看重,留在了最喜欢的老四盛恩颐的身边。要是老爷子还活着,自然宋子文有被重用的一天,可惜盛宣怀年事已高,在宋子文投靠之后,没多久就亡故。
盛家老四,多不靠谱的主,上海知名的凯子,俗称‘冤大头’。宋子文也别指望能够在盛恩颐的产业中谋取多少表现的机会了。汉冶萍,江南制造局……这些产业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插手的。
久而久之,连宋子文也开始怀疑,他的人生似乎就这样子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遇到了孙大先生,并非让他看到了希望的明灯。而是在落魄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跟着孙大先生闹革命,其实是被逼的,他并不喜欢革命,因为在他看来,造反迟早没有好果子吃。很快。他的这种担忧被应验了,人生之中第一次跑路,让他很生气,问题是他什么也没干。也错了!
错到了要被通缉的地步?
处于人生低潮期的宋子文做梦都想不到,他人生第一个污点竟然来的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快忘记了在广州还办一个银行,规模很小,业务单一,几乎没有什么称道的地方。但靠着这份事业,竟然迈入了银行圈高管的行列。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有了这个身份,让他一下子感觉膨胀起来,好吧,宋大少被压抑的太久,已经沦落到整天和妹妹之间闹别扭的境地,很难想象,吹掉蒙尘的外表,里面竟然泛出金子般的色彩……当然也可能是黄铜。不过总的来说,成色很正。
王学谦喜欢漫步在林荫道中的感觉,尤其是天气寒冷的冬天,冷冽的风能够给大脑带来更多的清醒。
一辆汽车从路的另外一端转弯过来,轮胎在柏油马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王学谦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轿车浓郁的英伦气息,汽车在王学谦和宋子文的前方停了下来,随后一个老绅士从车窗探出脑袋,手中的雪茄抬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典型的美国式的招呼,真不知道,老曹在日本留学到底学了点什么东西?
“他是谁?”
“曹汝霖,你不认识?”
老曹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的人,当然曾经的官也做的很大,当过财政总长,外交总长,交通总长。不过自打燕京****之后,飞来横祸,家里的宅子被愤怒的年轻学生给烧了之后,就退出了政坛。
就算过了好几年,曹汝霖在燕京城的大街上还是不太敢露面的。
换谁的心脏也受不了,一下汽车,呼啦一下子涌上来几十人,‘卖国贼’、‘卖国贼’地叫着,这并不是一个好名声。
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老曹受不了这份刺激,原本兼顾南北业务的‘交行’渐渐的将业务重心放在了长江流域。上海、金陵、武汉、长沙、安庆、扬州等地都有‘交行’的大动作。北方就留下了天津,毕竟‘交行’做的是政府生意,日子要比其他银行要舒服的多。除了头上顶着‘汉奸卖国贼’的帽子,老曹的人生还是完美的。
不过这两年,曹汝霖全身心的投入银行业,彻底脱离了政坛,这也给他在政府要员的眼中加分不少,生意越来越大。
尤其是他将主要精力放在银行之后,回购了不少股份,整合了银行内部。让‘交行’焕发出新的活力。加上曹锟政府对北方几大银行的依赖,几乎是政商通吃的局面。
王学谦看着曹汝霖远去的汽车,有点羡慕,这才是人生啊!
没有敌人。各方拉拢,财富在民国属于顶尖富豪之流,让曹汝霖更加地开始注重生活的品质,而不是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曹汝霖的抵达,还是说明了一点信息的。各大银行的当家人应该到齐了:“晚上有一个餐会,介绍一些朋友给你认识。”
宋子文还沉寂在曹汝霖惊鸿一瞥的回头坏笑之中,他想象不到,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特意停车给他打招呼?
主要还是王学谦长面子,可……这种感觉让宋子文的内心也燃烧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在回国之后不久,受到盛宣怀的接见,场面卑微地像是一个奴才觐见大老爷。虽说,当时的盛宣怀表示出极大的热情,但身份的原因,给宋子文的内心之中埋下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加上后来和盛恩颐之间基本上缺乏沟通。原本他的身份是盛恩颐的秘书,其实是盛宣怀给儿子准备的经理人,可实际上呢?他被盛恩颐安排在家里教妹妹们学英文……
尤其在和盛爱颐之间的恋情被盛家人阻隔之后,他内心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和盛宣怀相比,曹汝霖的地位显然要更高,但头一次见面,虽说没有开口说话,但一个美国式的招呼,却给宋子文内心如沐春风的错觉。似乎在这里,才是他想要的生活。高尚,带着含蓄的恬静。
很快,宋子文会因为整个愚蠢的念头而发现,周围的人根本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和面善。这里都是银行家。大部分都是拥有官方身份的银行家,比如王学谦,在人的西南王,闽浙巡阅使,也算是封疆大吏了。不过,如果一个老家伙在任上的话。王学谦的身份只不过算是进圈子了而已。
曹汝霖,长期担任民国内阁成员,外交次长为起点,经历过袁世凯、黎元洪、段祺瑞、冯国璋政府,一直在外交总长和财政总长,交通总长之间换来换去,民国政治派系之中交通系的大佬,绝对的扛旗人物。
张镇芳,这位就不说了,身份更加吓人,打从清朝时期就已经是在朝堂上能够左右一方的强势人物,直隶总督的身份。
张勋……这位爷打从被黎元洪坑了一回之后,就一直很低调,在此之前,他是五省巡阅使,掌握江淮一代一个省的军政大权,绝对的实权派,手下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唯一让他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的是,他留了一条辫子。
……
除此之外,这些人都有一个身份,民国数一数二的大银行的老板。
张勋或许是被张镇芳说服了,才从天津赶来上海,主要是在天津,他整天无所事事,摆弄花园也腻味了。当然别看这位爷已经落魄了,那不过是政治上的前途结束了,没有军队而已。其实按照张勋的财产,在民国的富豪榜上绝对排名前十的人物。
至少五千万的家产,让他低调的如同地底下的狗头金。
宋子文在王学谦的引领和介绍之下,心头越来越紧张,倒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一如既往的僵尸脸,中年教导主任的外号不是说说的,很有大将风范。
张镇芳笑着客套道:“子高,你这位小朋友不错,看着很沉稳。”
介绍人的时候,王学谦也没有说上海宋家,谁知道啊!这年头,宋家的亲戚之中,也就是孙大先生有点名气。不过在这帮老顽固的眼中,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风评,还是不说的好。
不远处,曹汝霖和张勋也说上话了:“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不过是走历史的覆辙,算不得大错,可你就不一样了……”复辟丑闻的导演张勋很有底气的对上了曹汝霖,两人似乎有点小矛盾在里面。
“辫帅,我可没有得罪你!当然也不怕得罪你。”曹汝霖不怕得罪张勋,放弃官场,大家都是在商场上用实力说话。可真要说起来,交通系在官场,尤其是在内阁的影响力还是惊人的,不是张勋能够比得上的。
看到宋汉章走来,王学谦问道:“这又是闹哪样?”
“曹锟又发行了一次政府债券,将近800万,逼着北方的大银行购买,不过大部分不太买账。曹汝霖本来就和直系的关系一般,加上银行业对直系的认可越来越低,主要是直奉之间一直没有一个结果,导致对曹锟政府的信誉产生了一点不解……最后盐业银行被逼着吃下了这笔债券。”宋汉章一如既往的老好人的样子,说起时局艰难,表情有种老和尚般的悲天悯人。
“不会打起来吧?”宋子文见两人吵的脖子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宋汉章笑了笑:“不会,其实另有原因,主要是盐业银行的股东以前的身份太高,最近几年被接连欺负的惨了一点。盐业银行为了和政府更多的合作,就算没有曹汝霖,他们也会吃下这笔债券,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曹汝霖看不上的,张镇芳和张勋却上赶着去迎合曹锟,感情上受不了。”
“面子!”王学谦一语中的。
原本曹汝霖在台上的时候,牛气,要不是他不愿意组阁,当政府一把手。凭借交通系的政治势力是不难办到的,另外他是跟段祺瑞的。
好吧,张镇芳和张勋在当年短暂复辟失败后,被段祺瑞关了一年多,这里头的怨气大了去了。
宋汉章厚实的眼镜片背后,看了一眼宋子文,笑道:“这位是广东银行的总经理宋博士吧?”
宋子文吃惊了,惊呆了,感觉灵魂在这一个升华了,他竟然在大佬遍地的银行公会,竟然很闪亮的被人认出来了。幸福的鼻涕泡来的是如此的突然和美妙,以至于脸型都有点走样了,连王学谦都很好奇,宋汉章隐藏的够深的啊!
“幸会,幸会!”宋子文双手握住宋汉章的手,这一刻,他找到了人生的知音。
“宋博士,作为银行公会的会长,研究银行业的成员自然是责无旁贷。我也很好奇你在广东建立银行的模式,主导是政府,一旦有政府干预,该如何避免这种蛮横粗暴的作法?”宋汉章脸上露着憨态的笑容,但要说他智商感人,绝对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其实,就这么一个问题,就将宋子文逼到了墙角。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清楚吗?广东银行的建立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完善广东地方的金融制度,也不是为‘国党’建立一个央行的模式。而是捞钱,给孙大先生捞钱扩军用的。
说真话,很露怯不是?
宋子文想了想,这时候可不是服软的时候,回忆起来,只能学一把姐夫说漂亮话的本事,开口道:“广东银行的创办的起因,多半是因为贸易结算和政府税收的缴纳,方便民众,同时也让银行在创办之初有一个良好的客户基础。这其中,政府虽然是控制方,但没有经营权,只有监督之权责,而银行方面面对政府的责任主要是在政府信用完善的前提下,包销政府债券,发行信用货币,是一个兼顾政府职能,也同时和百姓息息相关的金融体制。也避免了税务部分的腐败……”
内心空灵,念头通达,宋子文在台下听孙大先生的演讲,总有一种便秘的难受。可没想到自己开口说起来,似乎这种感觉很美妙啊!
尤其是看到银行公会会长宋汉章,小眼珠子一眨一眨,就像是再说:很牛逼的样子!
顿时心花怒放,春暖花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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