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是独善其身,还是傍上新的大腿,这是促使王永泉前来宁波的真正原因,相比孙传芳,王学谦在处理政治上的手段更加的柔和一些。
柔和是柔和,但并不表示王学谦的眼里能揉沙子。
王永泉在福建的身份是军务帮办,解释的清楚一些,就是后世军区副司令的职务。但民国时期给地的军队实际上都是军队高官的私军,王永泉也掌握了福建一部分的兵力。
数量不多,比不过孙传芳的骁勇善战。
而孙传芳给他的价码就是,一旦他当上福建督军,王永泉还是福建的军务帮办,职务不动,军队也不会动。但在王永泉看来,这种许诺是存在很大水分的。
他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出来的,但军校毕业的学生和学生之间的差别也是很大的。
孙传芳是幼年当兵,十多岁就扛枪杀人了,但王永泉不一样,他是秀才当兵。当年清政府决定学习日本的新式陆军,派遣了一部分留日军事学生,北洋送出去的都是军队子弟,或者干脆就是士兵军官,但其他地方选送的不少都是读书的秀才,或者陆军小学的学子。
面对压力的时候,尤其是战时,缺乏胆略和胆气。王永泉自己也知道,他在战场上的表现甚至还不如李厚基。
和老同学孙传芳争夺福建的权力是没有指望的,尤其是他在福建多年,掌握军队,熟悉政务,孙传芳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在福建继续发展势力?
眼下孙传芳要上台,要夺权,自然会把价码开的高高的,可一旦孙传芳上台之后,他的存在就尴尬了。孙传芳本身就是统兵大将,战场指挥有度,训练士兵积极,和他这样的文人军官根本是两个极端,对于军队的控制是绝对不容他人染指的。以己度人,就算是将军队的指挥权让出去了,孙传芳也不会放心。
可是来了宁波,王永泉才发现,王学谦也很不好讲话。
“他难道就不怕我支持孙传芳让浙军进攻的局面打不开?”走在窗台边上,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码头,王永泉也在琢磨王学谦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控制福建?”
……
思来想去,王永泉觉得理由不够,或者说,无法说服自己。而随着下午的谈判结束,王庚暂时离开,想必是去和王学谦商量最后的结果。
等的不耐烦的王永泉也吃不准,王学谦到底是想要福建,还是仅仅要反戈一击?
似乎都不像,难道浙江就不担心一旦福建落在了吴佩孚亲信的手中,西南两处就将受到直系的包夹,一旦发生战事,就要两处作战。就按照浙江如今的兵力是绝对不足以在两条防线构筑工事的。
杭州,张园。
陈布雷带着王庚匆匆赶来,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傍晚,他却依然感受不到饥饿。反而身体越疲倦,精神却越亢奋。连走路都似乎带着节奏般的轻快。
在此之前,王庚在浙江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担任过很短时间的团职。
之后的很长时间头上虽然顶着一个司令的头衔,可管理的是民团,说白了就是民兵。就算是王庚在这个职位上累死,也每人会看到他的成绩,反而主力部队招收新兵的时候,还会抱怨王庚的这个司令是尸位素餐,做做样子。
陈布雷看到王庚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人根本就不像是一连两天奔走在宁波和杭州的样子,反而给人一种精神奕奕的错觉,难道他不累?
陈布雷笑道:“先生不是嘱咐过,电报中能够说清楚的就不用往来宁波和杭州了。虽然两地的火车已经通车了,但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还是少不了的。”
“情况很重要,再说我也不累!”王庚礼节性的笑笑道。
陈布雷眯着眼睛道:“看出来了!”
由于王庚被临时赋予要职,代表王学谦和王永泉谈判。所以,他一来杭州,王学谦就会得到消息,就算没有时间也会推掉手头的工作,第一时间见王庚。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亲自去和王永泉谈判,其实意义不大。
王永泉出现在宁波,王学谦就知道,这个家伙开始为将来打算起来了。从政绩上看,王永泉毫无作为,在军队训练上筹备等方面看,他的能力也一般。
王永泉出现在了宁波,等于是他控制的一个师的兵力抽调出了战场,绝对不可能成为孙传芳的臂助。只要拖住王永泉,等待福建的战局告一段落,什么条件王永泉都要接受。
当然,王学谦也有所准备,既然王永泉表现出了示好的意思,他要是做出了过河拆桥的事情来,总归有些不妥当。有时候,名声这个东西并不是做给自己看的,而是做给敌人看的。
优待王永泉,是王学谦已经打算好了。
但军政大权之中?
军队,王永泉是绝对不能碰了,这是底线。至于政府工作,王学谦确实不太看好王永泉的能力。征粮征兵有一把刷子的高级军官,在民国都是只顾自己捞钱的主,几乎没有例外。听取王庚的简短的说明之后,王学谦有些好笑王庚的表现欲,一脸的期望,求表扬的样子让他觉得这家伙也是够可以的了。
“受庆,你认为如何安排王永泉比较好?”
王庚顿时有些傻眼,前两天不是这样子的啊!他报告情况,王学谦下命令,虽然无法表现出自己过人的能力,但王庚觉得自己尚能接受。虽然他一直以来比较低调,待人和气,可在浙江晋升太快,也受到了一些人的质疑,尤其是蒋方震对王庚才能的怀疑,更是让他莫名紧张。
眼下,王学谦这位学长让他谈一下福建的看法,顿时让他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对王永泉的安排,王学谦从来没有表示过,以前就一个字:拖!
“对方主动投诚,礼遇是应该的……”
王庚觉得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关键是有些话不太好说,如果他表示应该给王永泉保留军队政府职务,那么他可能越权了,更重要的是万一不符合王学谦的心意,他这个学长怎么看?
王庚在美国留学的时间也很长,足足有七年,但换了四个学校。从密歇根州立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但最终只有获得了一个文学学士的学位。研究历史和政治的文科生在留美学生之中是非常少见,已经是异类了。 加上后来进入西点军校,以至于他无形之中连留美生都有点孤立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理由就足够充分了。
王学谦换了一个口气问道:“你觉得他可靠吗?”
谁?王永泉?
一个墙头草,作为一省的军界二把手,面对即将爆发的战争,竟然首先想到的是投靠谁,这样人会可靠吗?
答案是否定的。王永泉绝对不值得信任,就因为王永泉因为畏惧,或者说想要保住眼下的地位和权力,投靠王学谦。等到面临比王学谦更强大的对手的时候,他还会选择变节。
变节这种东西,一回生,二回熟,这和清倌人头一次开门做生意一样,头一次都是要死要活的,等到次数多了就变得主动了。
王庚无奈的摇头道:“他很不可靠。”
“既然不可靠,他凭什么要求担任要职?难道就因为变节有功?要是真的如此,他就应该率领他的军队,接应浙军,并率先对孙传芳的第二师发动进攻……”
王学谦说了一大堆之后,王庚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懂了王学谦的意思,王永泉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主要是这家伙太狡猾了,给自己留下了太多的余地。而上位者,并不希望看到底下的官员还留着一条退路,好城头大王旗变幻,自己官场不倒翁。如果王永泉将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王学谦是会考虑重用王永泉的,可惜对方太过小心。
王庚郑重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还是理解的慢了一些,其实从王学谦告诉他,一般情况电报往来就可以了,当时就应该想到的。不过,这一次王学谦让他回去的时候多了一个伴当,陈布雷。
谁都知道陈布雷是王学谦的机要秘书,浙江的机密参与了不少,他的出现至少可以让王永泉的心头得到些许的慰藉。
在火车上的餐车上,半夜的火车乘客不多,而且大部分都疲倦的蜷缩在座位上,以至于餐车上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只有服务员。陈布雷看着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的王庚,笑道:“王将军,您难道没有吃晚餐?”
王庚楞了一下,笑道:“没顾上。”
“您这样不顾身体可不行。”陈布雷笑了笑,推推餐盘,等服务员收拾了眼前的餐盘之后,送上咖啡,才开口道:“我军拿下福建是指日可待的事,难道王将军就没有想过独立领一军?”
王庚顿时被呛住了,猛然的咳嗽起来,直到脸红脖子才稍微缓解了一下,小口含了一口水,感觉稍微好一点才抱歉道:“对不起,陈秘书,我刚才失态了……”
“没事。”
陈布雷一如既往的笑呵呵的样子,表情太过随意,根本就不像是再谈乱一省军队长官归属的大问题。
其实他的这种随意是因为事先得到了王学谦的许可,才给人一种波澜不惊的样子。
王庚心中汹涌澎湃,小声的问:“陈旅长没有机会?”
王庚随即认识到自己又一次口误了,接连奔波在两地之间,身上的疲劳似乎显现了出来,让他懊恼的觉得频频犯了低级错误:“抱歉,陈秘书我不该问的。”
“没事,先生另有安排。”
在当前的浙军之中,张载阳是有资历,但他的身份注定让他无法获得王学谦足够信任。陈仪是宁波守备旅组建时期的团长,说起来算是嫡系军官,比他这个外来户可要受重用的多。
王庚就算是再自信满满也觉得掌握一省的军队大权的距离还是有些遥远的,至于蒋方震,太过清高,经常和王学谦唱反调,当然王学谦也是不会放到心里去的。
可让蒋方震当福建的警备司令,恐怕王学谦要睡不着了。他让陈布雷试探一下王庚的心思,多半是要刺激一下这位学弟。
王庚果然是有灵性的人,他低声问了陈布雷一句:“陈秘书我该怎么做?”
“没有功劳先生也为难,王永泉的手中不是有一个师的兵力吗?你有没有信心接手过来,在大军逼近福州的时候,从长乐南下,夹击福州。”
王庚乍一听是冒险,这样做的结果很难预料。而且王永泉的部队想要接手过来,恐怕不太容易,没有王永泉的首肯,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
王庚本能的想要推辞,‘单骑闯营’的戏码并不适合他。但陈布雷却先开口堵住了他的话:“王永泉我去说服,他有一个弟弟王永彝,到时候只要这两兄弟点头,你接手这支武装的可能性很大。”
王庚咬牙应允道:“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