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会再出纰漏吧?”王学谦迟疑道。
曹士杰尴尬的摸着鼻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学谦的疑惑。反正,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家的三叔很不靠谱。可是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要维护曹家的威严和信誉,舔着脸,保证道:“没问题,子高大可放心,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学谦的心中显然是抱有一定的顾虑,他不认为贿选是个错。
但是放在曹锟身上,不太稳当。
曹锟是有前科的人,他花钱买选票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过一次不成功的实践,上一次是选副总统,曹大傻子当时没有如今这般的阔气,加上那段时期,他运气太好了,出点幺蛾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曹锟的四姨太是京剧名角‘九岁红’,刘夫人。曹锟的心里头念着这位刘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没办法,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是看不上他这个黑乎乎,胖墩墩的糟老头子,死活不答应。
可曹锟也舍得下脸来,愣是冲到刘家,对着比他都要小上几岁的老丈人,丈母娘,喊的那个叫亲热啊!
刘家人没办法,算了,得罪不起,干脆做主把女儿嫁给了曹锟。
这位刘夫人也运气好的爆,还没过门,曹锟的三姨太就有喜了,于是恩宠倍加。没办法,曹锟迷信,也认死理,他走了一辈子的好运,认定是有贵人相助。而这一次,他的贵人就是刘夫人。其实,曹锟的这个念头很要不得,他的三姨太有喜,把功劳归结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这很不科学。但是在迷信上,这是完全讲得通的。所以,从某种方面来说,迷信的用处可能要比科学更加有用一点。
加上对这位刘夫人。曹锟确实上心,一开心,就婚礼的排场花掉了十万大洋。
当时‘国党’在燕京的议员都炸窝了,尼玛。你买老子一张选票才给两千,娶一个姨太太光婚礼就花了十万大洋。这不是说,咱们参政议政的议员,还不如一个唱戏的红娘子来的重要?
在别人眼里,‘九岁红’确实不太重要。毕竟。就是再出名,捧的人再多,也已经成了曹锟的媳妇。就是有别的想法,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加上‘国党’的反对派,在燕京一宣扬,把贿选的事情一说,让曹锟白忙活了一场。可当时的曹锟也无暇顾及国会选举的失利,他当时也是着急上火,没办法。后院起火了。
刘夫人嫁入曹家之后,差了近三十岁的曹锟把她当成了宝贝,捧在手心里怕摔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一幢成年往事,让这位刘夫人对曹锟更加厌恶。没办法,当年张勋和曹锟还有过一段争风吃醋的往事,其实他们两个当时同时喜欢上了刘夫人的师姐,名伶刘喜奎。倒霉事都赶在一起了,让福将曹锟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这次,曹锟卷土再来。下定决心,毕其功于一役的做法,不免让人胆战心惊。
没两天的时间,陆续抵达燕京的各省的议员们。都住了下来。
让他们惊喜不已的是,当初辛亥革命之后不久,议会召开,袁世凯对他们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横竖看不上眼的冷落和刁难。可曹锟不一样了,刚刚住下来的议员。只要去国会登记注册之后,立刻国会的秘书处,曹家的管家上门拜访,没别的,就是关心……尤其是天气要转热了,自从辛亥年就消失在官场的‘冰敬’,却再一次落在议员们的手上。
这待遇,在前朝的时候,也只有京官中的高级官员才能享受到的福利。
让人想不到的是,曹锟心细如发,每个人都有。
接下来更让人纳闷的是,休息了两天之后,议员们已经从旅途劳顿中恢复了过来。这次国会秘书处的人又来了,不过这次可不是来送钱的,而是组织议员们游览千年古都,地方美景,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前门外的胭脂胡同……这去处是男人们消遣的地方,八大胡同之一。当然也有比喜欢胭脂胡同的口味,喜欢嫩的,那么就去陕西巷,反正每一个议员都感受到了他们的重要性。
很快,曹锟的好意在大部分的议员心中都是暖洋洋的……
当然,也有议员来晚了,或者没赶上趟。这都不是问题,曹锟早就想到了,招待费报销。
在明清的官场,这种往来几乎是司空见惯的,而清朝覆灭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十来年的时间。很多人都不觉得拿了候选人的好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关键是,大家都在拿,自己不难装清高,吃亏的还是自己。
其次就是随大流,这是国人的传统,和高风亮节无关,和传统有关。国人就像是一群沙丁鱼,抱团了,才会觉得有安全感。接下来的做法,让国会议员们彻底感受收到了曹锟,这位北方汉子的敞亮,开始发钱了。
劝业银行和英国渣打银行的支票可以选,有一个算一个,填好议员信息之后, 就可以领取支票。曹锟这时候做出的一个举动,也很难让人说他是买选票。只是发钱的时候,工作人员很委婉的说了一句:“请支持总统候选人曹锟。”
这种低姿态,让很多议员的精神都开始恍惚。
在民国,自从辛亥年之后,上台的大人物,那个不是眼高于顶,把议员当成丧家犬来看的?
当年的袁世凯。
就算是走亲民路线的孙文……
都是面露威仪,谁还敢在大街上毫无敬意的就喊某某的大名,非要说的话,也必须要加上一些官衔,尊称。比如说袁大总统,孙代总统等等。
曹锟仿佛像是一个从大杂院走出来的野汉子,出出让民国的大佬们意外。
尤其是已经十拿九稳的情况下,曹锟还在西苑大摆筵席,宴请所有的议员出席。
这天下午,在浙江会馆的王学谦,悠闲的坐在院子的天井里喝茶。茶是开化的龙顶,这种属于雀舌一类的嫩芽,很符合王学谦的口味。不过。他显然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喝茶上,反而对于这两天浙江议员的‘遭遇’非常感兴趣。
马寅初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嘴角抽搐着,想要否认……
“钱我拿了!”
说完这句话。马寅初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浙江的议员很多都是新当选的。由于政坛的变化,导致很多老议员要么辞去议员的身份,表示中立。反对的,也多半去上海当了寓公。至于新当选的议员。不少都是拥有留学经历的高级知识分子。
马寅初的当选,让他很意外,让王学谦也很意外。
他似乎从老马憨厚的表情上,看到了老实人心里头的歪心思。其实马寅初确实很紧张,他没有受过贿赂,当然以前也没机会。头一次受贿,还出彩了,竟然是收的总统候选人,三军大元帅的贿赂。这钱让他拿在手里,有种烫手的痛感。
“听说你还跟着去了前门的八大胡同?”
“没去!我老马的人品?”
“我可听说了。陕西巷的小南班最近传出了一个怪事,听说有一个教授,叫了姑娘之后,半晌没有开口。直到姑娘敷衍的靠上来,这位教授才开口说了一句话……哈哈……老马,真有你的……”
“胡适这个混蛋。”马寅初低下头咒骂道。
他不知道陕西巷的规矩,当然他也没有去过这种地方,想着是老同学的邀请就跟着一起去了。去了,就觉得不对劲,更是出了一个荤段子。让人不觉捧腹。
他说:“……姑娘,我能摸你吗……”
“姑娘说:不能。然后你怎么说的……”
“子高,给我留点面子!”马寅初羞愧难当,捂着半边脸。低着头,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
马寅初求饶道:“本来胡适挺靠谱的一个年轻人,没想到在燕京城才两年,就学坏了。”
一边求饶,一边抱怨胡适的堕落。
不过很快,有一个人帮他解围了。黄楚九慌慌张张的从街上窜进了浙江会馆的大门。一溜烟的功夫,捂着胸口靠在天井的楼梯栏杆上,大口的喘气。
拿起桌上的凉茶,一口气喝了个半饱,这才说起了他在街头的传奇经历。
“……原本我还以为在街上遇上了打劫的,倒霉催的,没想到拐了个弯,进了一个死胡同。还以为今天要破财免灾了,可没想到是两个天津人,一开口,就让我认下多少数目的款子。”
“我心说,这两人看着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于是我一横心小心的说:六千最多了……”黄楚九一脸无法相信的回忆道:“本来我想,最多给六千,要是他们再要多,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可没曾想,对方刷刷的写好了一张支票,送到我的手上,一溜烟的功夫,走了……”
说完,黄楚九从兜里拿出一张上面清楚地写着六千元字样的渣打银行支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并没有跟着议员团一起来燕京的,他在山东还有生意,半路上下了一趟船,所以晚来了两天,刚到燕京就在国会匆匆签字之后还没等找到浙江会馆,就碰上了这等好事。
虞洽卿捧着一个西施壶,大摇大摆的看了一眼支票,然后很笃定的开口道:“真的。”
“你怎么知道?”
“我也有一张,已经去银行兑了!”
虞洽卿却舔着脸,丝毫没有上海滩大富翁的派头,既然在第一时间把钱转到了自己的账上。
听到黄楚九在天井里嚷嚷,不少在会馆休息,闲聊的议员都探出了脑袋,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都有!”
这下黄楚九也不淡定了,出手就六千大洋,这是燕京人太热情?还是天津人见人就送钱?
有人问:“你去过国会大楼了?”
黄楚九点头道:“本想着来晚了,先去报上名,然后再来和诸位贤兄回合。没想到弄了这么一出,让人好不纳闷。”
“没什么,钱是曹锟给的。让你选他。”王学谦点头道。
黄楚九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原来他漏掉了这么一个关键的细节,可是仔细一算。顿时吓了一跳,国会召开需要583名议员的出席,不然不到法定的名额。那么曹锟给每个议员的钱,就三百万上下。他能吃得消吗?
曹锟弄这一出。连王学谦都很意外,不过既然和他原本的计划没有冲突,也就由他去了。
王学谦见黄楚九不明所以,不得不再一次开导他:“你说,我们原本来选举。准备选谁啊!”
“曹锟!”这下黄楚九的脑子清楚了。
“拿了钱,选曹锟有难度吗?”王学谦不给黄楚九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个问题。
黄楚九本人当然没有疑问了,本来就是来选曹锟当总统的,这下好了,曹锟还给了一笔不小的款子。选他当然没有难度,只是和大部分浙江议员一样,都没有这样的经验。
尤其是,哪里有未来的大总统给议员贿赂的道理,何况曹锟眼下还兼任大元帅。
这样合适吗?
可黄楚九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他惊魂未定的再次说起他的经历:“后来,我又遇到……”
“好你个‘滑头阿九’,拿了双份?”
人人都说,患寡而患不均,人人都有份,也就算了。有人以为黄楚九一个人拿了双份的好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浙江会馆内的议员,大部分都是浙江商会的成员,原本都是大商人,万儿八千的。还没看在眼里。
可是区别对待,这让人受不了,一时间,群起而攻之。黄楚九也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好在他站起来,对着诸位同僚抱拳,赌咒,说自己没有拿,这才放过了他。黄楚九才说起了另外的一次经历:“后来,远看着就快要到内城。却碰上了两个东北人,开口就问我刚才拿了多少好处?”
“我哪敢说啊!”黄楚九即便是想要表现出一个人的气节,脸上也带着一种商人的狡猾,让人不免怀疑他的诚意。其实让黄楚九出名的,并非是上海公共租界中心区域,跑马场对面的大世界,而是他的中法大药房买的一种神奇的药物‘健脑汁’。这种药水的功能很神奇,连发明人黄楚九都说不清有什么作用,但是他知道,吃不死人。
不过他别出心裁的弄了一个外国人的头相来当药水瓶子上的商标,还起了一个西式的名字,叫‘艾罗健脑汁’。艾罗,其实是英文中译的谐音,没想到药水刚刚上货架,来了一个洋人,说自己是艾罗的儿子,来要父亲的专利费。
碰到别的生意人,早就招呼伙计上来,把人揪住了送巡捕房了。
可他转眼一想,顿时有了办法,好吃好喝的供着冒牌的小艾罗,还在租借招摇过市,没多久,他拿到了专利的转让证书,然后把冒牌的小艾罗送出了上海。在宣传攻势之下,尤其是报纸上的轮番广告,加上专利证书的证明,他的‘艾罗健脑汁’成了热门产品。并在全国铺货成功,行销22个城市,成就了他在商业上的奇迹。
知道他的人,都清楚,‘艾罗健脑汁’没什么效果,他滑头的名声也被叫出去了。
可这次,黄楚九却没有滑头,他甚至连耍滑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拦住他的是东北军的军官,更要命的是,他们还翻看了黄楚九的议员身份证明,然后在本子上记下了他的名字,并恶狠狠的对黄楚九说:“你要是敢曹锟,哼哼……只要选举的时候不选曹锟,选举结束之后,拿选票来奉军联络处领钱。”
这个消息从黄楚九的口中说出来,浙江会馆里的议员们都愣住了。
不是说,张大帅没有想要当总统吗?
其实,张作霖真还没有打算竞选总统,曹锟的名声,已经够‘臭’了,当初也就是有曹锟这样傻乎乎的人,坚决支持袁世凯登基当皇帝。可是胡子出身的张作霖,早年是反贼,后来帮着日本人杀俄国人,隐隐有成为汉奸的趋势……
反正,这两位的名声,也只能比谁更臭。
当然张大帅更受一筹一点,毕竟,国人痛恨汉奸要比痛恨傻子更加多一点。
可张作霖抵达燕京之后,就被燕京城内的气氛给激怒了,曹锟太不要脸,拉着议员就送钱,还在国会大楼前明着送。东北人都是直肠子,张作霖更是直肠子里的直肠子,顿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摆明了要和曹锟作对。
曹锟不差钱,他张作霖也不穷。
叫嚣着要反贿选,之后就有了街头上的哪一出,黄楚九是众多被拦住威胁的人之一。而‘反贿选’的办法就是,曹锟让你们选他,给多少钱,只要有凭据可以证明,你们不选他,就能来奉军的办事处领一样的钱。
只不过傻子的手下和土匪的手下,在工作上的方式方法上,区别太大,以至于让黄楚九都无法淡定的面对,只能让众人拿个主意。
“诸位贤兄,你们帮在下那个主义,到底这个钱该怎么处理啊!”
张作霖是威胁,曹锟是笑脸相迎,按理说很好选择,可问题是,笑脸的得罪不太要紧,反倒是威胁让人更加的害怕和担心。
虞洽卿笑了笑,嘬了一口茶,神神叨叨的开口道:“一般碰到这种事,也只有装病一条道了,不过现如今燕京城内装病的议员有点多……”
黄楚九坚决道:“我要病,我要病。”
良久,他也没有琢磨出个理由来,只能苦笑道:“诸位,你们说我生什么病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