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翠鸟啼鸣,树影斑驳。
当顾维钧缓慢的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周围有些陌生,让他警觉起来。可随即,他想起这是在王学谦的家里。想起昨夜,在安顿好岳父之后,和王学谦把酒夜谈,聊的都是海阔天空的事。
或许,作为一个外交家,在尔虞我诈的宴会上,只有保持足够清醒的大脑,才能避过陷阱。
缺少吐露心声的机会,长久的压抑,让人看起来有种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是和王学谦聊过之后,心情顺畅,只是太高兴了,多喝了几杯。
没想到一夜醒来,竟然这是他在《巴黎和会》之后,睡过最踏实的夜晚。实现回到房间里,床头的茶几上准备着一杯清水,清澈中带着一种淡蓝的维也纳水晶玻璃杯,在光线下反而给人一种透彻如海般的深邃。
拿起水杯,一股脑的喝下去。
顾维钧顿时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洗漱完毕之后,在没有佣人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之后。他出现在了二楼走廊的过道中,刚出现,就有王家的下人上来,准备带顾维钧用餐。
环顾餐厅,空无一人,顾维钧好奇道:“你们主人呢?”
仆人恭敬道:“我家先生在草坪上打拳。”
“他也起来了?”顾维钧差异道,经常参加宴会,顾维钧的酒量就非常好。但即便这样,昨天晚上很多事他都想不起来,可见,他最后也是有些酣醉。
他记得,当时王学谦比他喝的一点都不少。怎么可能起的那么早呢?
在回廊中,头顶的常春藤洒下斑驳的光影,随意的洒落在脚下。感受着周围的微风,宛如置身在欧洲般,让他有些吃惊于,王学谦倒是会享受。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置办了这么一个安乐窝。
他哪里想得到,在一年之前,这里还只有一栋孤零零的残破洋房。
花园和院子都很小。要不是伍德把周围的空地买了下来,这才给王公馆带来了一种树林缭绕的田园风光。
远远的,顾维钧还看到了他岳父,唐绍仪,边上坐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老人看上去非常精神。面如飞虹,白发如雪,有种左右旁人的号召力似的,吸引着他。有说有笑的喝着茶。看着还有些眼熟,想必应该见过,可是搞不清楚对方的来历。
“少川,来!”
唐绍仪神清气爽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宿醉的样子。估计昨天晚上也是假醉,见到顾维钧走过来,招手叫道。
“爸。您起来了。”在江浙一带,岳父叫‘阿爸’的比较多。顾维钧也是见唐绍仪对他的隔阂渐渐的解开了,这才敢这么叫。
唐绍仪显得非常兴奋,笑着给和他交谈的那人介绍道:“少川,这位是太炎先生,你不是说总想见吗?现在真人可就在你面前了。”
“少川,你好福气啊!这小伙子看上去灵气十足,仪表堂堂,隐隐已然有人大家风范,你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女婿。”突然。章太炎犹豫了一下,问:“他也叫少川?”
唐绍仪得意道:“对,老朋友,想起来了没有?”
“顾维钧。顾少川。”章太炎大笑着站起来,伸手道:“百闻不如一见,见到你就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巴黎和会上慷慨激昂,拒绝签字的青年才俊。老夫章炳麟,徒有虚名,如今在弟子这里混吃混喝。”
章太炎就是这么一个人。说话毫无顾忌,有事时候狂妄的让人觉得可爱。
但总的说起来,他只是一个真性情的文人,或许是一个狂生,但一身浩然正气。
顾维钧对章炳麟是仰慕已久,在燕京的时候,虽然有机会去拜访,但当时章炳麟被袁世凯软禁在燕京城,谁敢去探望?除了章炳麟的弟子侍奉在左右之外,政府部门的官员,连说话都避讳,更不要说走动了。
“顾某汗颜,巴黎和会是国人之耻辱,国家之耻辱,也是顾某乃至整个民国外交界的耻辱,哪里还敢奢望声名鹊起?不被戳脊梁骨已是万幸。。”顾维钧长长的叹口气,颇有感触道。
有些话,放在心里,时间长了就成为了心结。
巴黎和会,其实就是顾维钧的一个心结。
反倒是章炳麟大手一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国家之衰败,也不是你们的过错。反倒是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这个时代,将要有一场大的变革。”
“哦,伯父也关心政治?”唐绍仪和章炳麟是莫逆之交,交情很深,顾维钧当然也从岳父这里少不了听过一些章炳麟的往事,一半是好奇,一半是神往。毕竟活在伪装里的人,对那些洒脱的名士心神向往的。可是官场之上,谁都得不防备周围一些,就便是朋友也是。
章炳麟自从谈出政坛之后,潜心学术。
再此之前,他就是文明南北的名士,学者。在国内学术界的地位非常高,这些年的潜心研究,他的声望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已经成为了一代宗师级的人物。
章炳麟摆摆手道:“关心说不上,就是瞎操心。”
顾维钧恭维道:“先生过谦了。”
“哈哈,肺腑之言,多半让人不信。”章炳麟扭头问正在品茶的唐绍仪道:“少川,你这个女婿的字也是‘少川’,有什么故事没有?”
唐绍仪其实也纳闷,反倒是顾维钧脸色微变,这个‘字’一般都是在成年的前,长辈给赐下的。有的是父亲,长辈,老师等等,可顾维钧的字,却是他岳父赐下的。
当然,岳父也有先来后到的。
顾维钧的字是他第一任岳父,当初资助他进圣约翰,后来把他送到美国的张衡山。当然,等到顾维钧在美国博士毕业回国之后,满心欢喜,以为获得乘龙佳婿的张衡山,却被泼了一盆冷水。顾维钧有些看不上他的女儿呢,愿意就是张家小姐太保守了,婚前竟然死也不答应和顾维钧相见。
之后的事,大江南北都知道了,顾维钧成为了唐家的女婿,而张家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让顾维钧尴尬的并不是他的字和唐绍仪的一模一样,主要是他的字是岳父张衡山起的,如果说出来,尤其是在唐绍仪面前,未免让两人尴尬。毕竟,逼迫张家退婚,唐绍仪也参与了。
唐绍仪也是脸色揶揄,眼神躲闪的不敢看章炳麟,却发现,又一个老朋友,龙行虎步一般,走了过来。
“太炎兄,你看谁来了?”唐绍仪指着不远处的杜心五,在王公馆,最有人气的或许是阮玲玉。但要说最有威望的,绝对是杜心五。因为保镖中,伸手最好的钟文豹,一脸媚笑的似乎跟杜心五求着什么事情,不过杜心五太有性格了,直接瞪眼道:“去,给爷沏一壶花茶。”
“哎,师叔您稍等。”
钟文豹一溜小跑,就像是个小跟班的。
支开了钟文豹,杜心五也是暗暗舒了一口气,笑呵呵的对章炳麟打招呼道:“太炎兄。”
“咦,少川兄,你怎么?”
当初杜心五是农林部次长,加上都是同盟会的元老,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要不是宋教仁被刺之后,唐绍仪辞职,远走上海,说不定老哥俩还都在燕京城住着呢?
“心五,好多年没见了。你不会和这个老家伙一样,来这里混吃混喝的吧?”要说眼前的杜心五,疯起来,连袁世凯都头痛,荤素不忌,是最理想的开玩笑的对象。
而当年章炳麟在燕京城是‘狂’,杜心五是‘疯’,两人都是闻名燕京城的大人物,只不过风评都不太好。
杜心五笑嘻嘻的回答:“这里是我徒弟家,我不吃他的,吃谁的?谁让我杜心五没本事,生了一窝女儿,一个都靠不上呢?”杜心五倒是没有在意,自嘲道。倒是唐绍仪非常意外,不知不觉的之间,王学谦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来历非凡,这下他对王学谦就更加好奇起来。
唐绍仪见到多年未见的朋友,心情顿时大好,说话也是神采飞扬:“你们一个燕京‘第一狂’,一个燕京‘第一疯’,在上海滩珠联璧合,可是要称霸上海滩啊!”
杜心五却兴奋道:“那是,我和太炎兄闯荡上海滩,那可不就是难逢敌手吗?你们想,要是比骂人,太炎的一张嘴,舌战群雄都是低估了他;要是动手,我可一点都不含糊,上海滩有一个算一个,估计爷们报出名号来,非吓尿不可。”
“少来,我可不是街头骂人的泼妇。你要当小混混你去,别拉上我。”章太炎笑骂道。
见章太炎不配合,杜心五也不恼,一脸坏笑道:“太炎兄,其实我也觉得你动嘴皮子的功夫也一般,反而不如你弟子周树人,一张嘴,就是你人品有问题。这嘴,都赶上毒气弹了,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章太炎哈哈大笑道:“心五,你别狂,我那个弟子估计还看不上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粗人。人品,是没问题;但脑子有问题。来,给你介绍一个青年才俊,这位是少川的乘龙快婿,顾维钧。”
“听着耳熟,我好像听子高说起过,好像是他的一个学长,谱挺大,是个人物。”杜心五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让顾维钧哭笑不得。
这时候,王学谦的早锻炼也结束了,手中拿着白毛巾,擦着热汗。
发现这边谈的挺热闹,也走了过来:“你们都认识!”
杜心五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佯装生气道:“多稀罕!我们是一个组织的,对不对,两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