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卫,晚上留下来吃饭!”
王学谦随口道,这不是和卫挺生客气,主要是这位在上海的花花世界,卫挺生的生活作风缺乏严谨的态度。晚上的局太多,他只是稍微的提醒一下。
卫挺生也听出了话中话,嘴角无奈的一咧:“现在的上海滩,哎!”
“怎么?工人罢工,舞女总不会罢工吧?再说了,那些舞厅,俱乐部都是外国人开的,也不会听我们的,响应罢工罢市。”王学谦坏笑道。
卫挺生摆手道:“子高,你这是没事消遣我啊!这些地方我不去了。”
“为什么?”王学谦好奇道,难不成卫挺生也不偷腥了?
卫挺生突然脸色变得有些难堪,甚至带着一些愤恨道:“外国人开办的舞厅,不接待国人了。所以,白天没事干,晚上也没地方去消遣了。要不是替你看着偌大的产业,我都想回老家去看看了。”
王学谦颔首赞同,留学归来,家乡已经算是只能存在于记忆中的名词了。
大部分人,只有在归国之后,才会回家一次。为的就是光大门楣,让乡亲们看看,‘谁谁谁’家里的小子,出息了。
但是回家之后,还会匆匆的来到大都市。没有门路的,就现在本省的省城看看有没有机会,要是无法进入政府部门做官的话。要么去上海,要么去燕京。
去燕京的基本上都是奔着官场而去。
而来上海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发财。
卫挺生其实说老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的老家在湖北的枣阳,属于襄阳道,不仅要坐好几天的轮船火车,最后还要坐上一天的牛车才能到家门口。这功夫,出国都够了。
就见他突然好奇的看着王学谦,问道:“子高,你刚才和少川兄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
王学谦瞪眼回答。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卫挺生悻悻然道:“不想说就别说,搞得神神秘秘的,像是我多稀罕似的。不过,子高我还是要劝你几句。政治这东西摸不着碰不得,而眼下的时局太乱,火中取栗的事,很可能把手上的皮都燎着了。”
“我晓得。”王学谦也知道,政治。尤其是一个政客,在乱世之中想要标榜正义、信义这些东西都是奢望。要是一个人心术太正,免不了在这滚滚红尘之中迷失自我,要是一个人心术不正,虽然能如鱼得水,但是也不会长久。
随着他的一声叹息,卫挺生也明白王学谦的无奈之举。
随着家业越来越大,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跟着王学谦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他已经没有退路可以选择。
“对了。子高晚上就我们两个吃饭,要不叫上老马吧?”卫挺生建议道,和大部分人一样,吃饭人多才吃着香。
而马寅初的好胃口,看着就能让人胃口大开。
“改天吧!今天晚上有事要谈。”马寅初是一个纯粹的学者,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他参与。这是王学谦是心知肚明的,也是他刻意的让马寅初远离政治的纷争。
“谈事?现在不好谈吗?”卫挺生诧异道。
“客人还没到,怎么谈?”王学谦反驳道。
“客人,还有客人?”卫挺生这段日子也是无聊紧,这段时间唯一满负荷运转的也就是由马寅初牵头引导的经济研究所。通过电报和文本资料,研究战后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的经济战略。
让卫挺生颇为气氛的是,说话绝对不会拐弯的马寅初。竟然拒绝卫挺生去研究所帮忙。
理由更是让一腔热情在胸的卫挺生气的牙花子疼,已经堕落成为奸商的卫挺生,不适合参加严谨的经济研究工作。这不是故意看不上哈佛高材生的学术能力吗?
可是在研究所,用卫挺生的话来说,马寅初简直就是一个‘活土匪’。说一不二,虽然有些时候。老马的性格让人恨不得找他干一架。但他们却在私下里还是非常好的朋友。主要还是马寅初这个人爽快,爽快到让人恨不起来。
“不会是章太炎先生吧?”对于这位脾气不太好,头顶王学谦老师的前辈,卫挺生也是有些见着头皮发紧。
王学谦摇头道:“难道就不能是少川兄?”
“少川,顾少川?他不是刚走吗?”卫挺生诧异道,如果真是顾维钧的话,他在吃饭的时候作陪也是再合适不过。但是顾维钧带着妻子兴冲冲的来王公馆,最后离开的时候的脸色,卫挺生可是记忆深刻,是阴沉着脸出门的啊!
而且作为主人,王学谦也没有留人啊!
其实有一个想法在卫挺生的心里形成,这两个性格都非常强势的精英,会不会因为这次不愉快的见面,最后分道扬镳,成为路人?
可王学谦不这么想,不能忽视顾维钧在外交上的才能。但同时,顾维钧在政治上也是有企图的,或者说,他也是一个官场中人。对政治生命非常敏感,对权力也很热衷。
人无完人,这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王学谦甚至料定,顾维钧的手上肯定也有他的渠道去探听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一旦证实之后,凭借这位的政治嗅觉,很快就会认定这是一次机会,一次有些冒险的机会。
只要想明白了这些,王学谦相信顾维钧很快就会不请自来。
甚至不用等到晚上,顾维钧就会一个人坐着车,再次拜访王学谦的府邸。
说不上是他看穿了顾维钧的心思想法,而是渡人渡己,如果要是他碰到这样的机会,他也不会放弃。
火锅已经点上,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的暗淡下来,虽然天气有回暖的迹象,但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春天,傍晚的时候,还是有些干冷,天也暗的早。
卫挺生嗅着香喷喷的锅底,调料在高汤中翻滚出来的香味,让他胃口大开。但是客人没来。他也不好意思动筷子。虽然已经是饥肠辘辘,在王公馆他也算是常客,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
“子高,我看你是自信过头了。少川兄是一个有气节的外交官,还是名义上你的上次。他怎么可能来拜访你这个下属,要去,也是你眼巴巴的去。”卫挺生小心眼的挖苦王学谦,想起在下午的时候。他被王学谦心思缜密的推理佩服的五体投地,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傻。
他怎么就相信了王学谦的鬼话了呢?
在汇中饭店,刚刚回到饭店的顾维钧在大厅里背着妻子黄蕙兰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回到房间。拿起一本《世界通史》,不紧不慢的翻看着。
到了吃饭的点,他也没有下楼的意思。直到妻子提醒,这才抬起头,合上手中的《世界通史》:“打电话去前台订餐,让他们送过来吧?”
“这样也好。”黄蕙兰在生活细节上,没多少主见。见顾维钧要求,也没有反对,正当她拿起电话的之前,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被突兀的电话声吓了一跳的黄蕙兰,一不小心坐在了沙发上,愣了愣神,这才准备伸手拿起话筒。
却没想到被丈夫赶了个先,顾维钧拿起电话之后,急切道:“我是顾维钧。”
“对,好。”
……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顾维钧抱歉的对黄蕙兰说道:“我要出门一下。”
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黄蕙兰,还以为顾维钧是去参加上海名流的聚会,顿时兴奋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准备去换一套优雅的晚礼服。参加宴会的那种。
和顾维钧在一起的时间里,她最开心的就是和顾维钧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尤其是在欧洲的时候,在最豪华的庄园里,甚至是皇宫,参加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豪华宴会。满足了她好奇心之外,也让女人的虚荣心获得了最大的满足。
顾维钧心里确实不想说,他是要去王学谦的家里。
因为在下午离开的时候,他和王学谦的谈话并不融洽。甚至还有些分歧。
当然这种分歧是处理事态的方法上的,并不带有私人感情。
“抱歉,不是宴会。如果你想去的话,这几天我看有什么大型的宴会,到时候带你去。可今天不行。”
“为什么?我让你感觉厌倦了吗?”
这种问题,顾维钧也不好回答,顿时有些头痛,于是决定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来搪塞:“不是,因为这次去见的是家父的几个老朋友。很平常的一次家庭式的见面,我原本以为你会不喜欢参加传统的聚会,是我考虑不周。好了,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在饭店独孤的话,现在去换衣服,我等你。”
黄蕙兰喜欢新鲜的事务,但她据对不会喜欢自己像是在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样被人参观。
在燕京的时候,因为和国内格格不入的做派和性格,让她已经对这种传统聚会畏如蛇蝎。如果是见顾维钧的长辈的话,这真的让她非常为难。黄蕙兰一下坐下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犹豫的异样。
“放心吧,他们虽然是非常传统的人,但是同样非常好客。”顾维钧解释道。
他明白,这样的解释只能加深黄蕙兰心中的迟疑和犹豫。
果然,黄蕙兰脸上的犹豫之色更重,捂着脑袋说道:“我感觉好像不太舒服,要不你去吧?”
顾维钧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忽然兴奋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怎么能离开。对了,他们也没有来过大饭店,干脆我们请他们来饭店吧,就在宴会厅里,摆上一桌。”
黄蕙兰被顾维钧的建议吓了一跳,她其实一开始在心里是有些怀疑的。但现在疑惑尽去,想到的是一副让她无法接受的画面。在富丽堂皇的汇中饭店的餐厅里,她竟然和一群‘土包子’,甚至连西餐的餐具都不会的乡下人吃饭,想想就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虽然这些人是她丈夫的长辈,或者是亲戚,但面对可能发生的难堪,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连忙换出一副旅途劳顿,而不是像先前那样生病的柔弱样子。急切道:“我没事,你还是自己去吧!另外准备一份厚重的礼物,替我道歉。”
“哎呀,你怎么还不走,快走啊!迟到了可不好。”
……
在黄蕙兰的退让中,顾维钧离开了房间。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可是随即而来的是想到了刚才电话中得到消息,王学谦说的大部分情况都已经得到了证实。尤其是曹锟的四弟曹锐也抵达了上海,而且还是非常隐秘的。
可见,王学谦对他说的消息,并不存在欺诈,反而是实权派人物之间的一场交易。而这场交易的筹码就是国家利益,但是政府却被蒙在了鼓里。
可见这场交易的隐秘,而王学谦却如此轻易的告诉了他,显然就不会那么简单。
他拖着迟疑的步伐,走到了饭店的大厅,在等待派车的之后,开始犹豫起来。他该不该去?或者说,去了之后,他说些什么?
不过在去与不去的问题上,他很快就否决了不去的理由。
因为诱惑,对他来说美色或许只能博得一时之快,但绝不长久。但如果真是政治资本,他就难以割舍起来了。尤其是,在民国政府中,由于安福系注定要被全部清理出内阁,那么至少还有两个总长的位置空出来。要是他能够在这次事件中表现的更加积极一些,说不定他也能有机会角逐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顾维钧在饭店前台,给王公馆挂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王学谦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怕顾维钧因为害怕水太深,连问的勇气都没有。没想到,顾维钧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就下决定。
一方面吃惊于顾维钧的消息渠道之广;而两外一方面,却暗暗窃喜起来,因为顾维钧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谈判代表,甚至没有之一。反应敏捷,长年从事外交工作,拥有丰富的谈判经验和技巧。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王学谦额头紧锁的双眉也舒展开了,挑起眉毛,得意的对卫挺生说道:“少川,再过半个小时到。”
卫挺生吃惊的张开了嘴巴,半晌才喃喃道:“你不会学过算命,能掐会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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