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春转下,天气一天天变暖,邺城上下不仅是青草还是树木都已长出嫰桠,一辆马车周围跟着三名丫鬟,十几名身材高大,穿着金色铠甲,手持斧钺的兵丁一路护拥下缓缓停在东交坊门前的一座大宅前停下。
宅子乃冀州驿馆所在,整条坊街没有住一户人家,都是驿馆的房舍,门前车水马龙,乌泱泱都是人头攒动,但不管他们的身份地位有多高,在各县、各郡各州的职位有多大,就算是鲜卑羌族的一些部落大人,到了这里也得守规矩,按规矩排队。
但是今天却不同,一早驿丞便破天荒的来到了驿馆,不到公房,而是守在了门前,驿馆中门大开,这在平日里可少见,最少驿馆内的驿卒这么多年来如此隆重的大开中门还是头一回,虽然往日里来驿馆入主的那些人里有头有脸的不少,可不管你身份多尊,但在邺城,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无一例外,文官下车无关下马,从偏门入驿馆,至于能让驿丞亲自迎接的人,那还真没有,就算是昨个儿的大将军二公子袁熙来了,都没今天这般隆重,走的,也是偏门。
似驿丞这样的官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那么点权利,最少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他是说一不二,在这里入住,吃什么喝什么想住的好一些那都是驿丞一言而决,拿不出五铢来,说破大天都没用,当然了他也不是没那个眼力见,什么人的五铢该拿什么人的不该拿,门清,尤其托人来说,那自然是好爽的立马就办,说清的有面子,关键是还有他的人情,毕竟他这点权利,除了驿馆屁都不是,可在邺城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得哪天就落在人家的手里,说白了就是今天你跟人家面子,明天人家给你面子。
可今天就不同了,一大早,驿卒刚开始吃朝食驿丞便破天荒的出现了,火急火燎的样子,就像是自家的院子着了一样,进了屋便叫道“都别吃了,马上有尊客来,到时候接待好了,中午请你们吃席,接待不好,都吃板子,一个个都给老子滚蛋!”
去不去酒楼吃席对驿卒来说不重要,可这一听都得滚蛋那可就不同了,他们这可都是凭此养家糊口,这活计丢了,全家都得跟着饿肚子,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嚷道“驿丞,这来的啥人啊,这么严重?”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到时候人来了,把胸膛都给我挺起来,别一个个蔫了吧唧像个娘们,听到了没有!”
“驿丞,您就瞧好吧!”
“瞧好?敲好了还不快去干活?”驿丞就快跳起来了,急不可耐,可没想到这些个驿卒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站在原地,正要发火,却想起来他还没布置任务,这才怒哼哼的说“你们几个,把今日进出的人都给我往前引,今天咱这驿馆只许出不准进。”
“得嘞!”几个驿卒得了令,当即就转出了厅,朝驿馆门口前去,别的事或许难办,可这拦人那还不容易,甭管你地方多大的官,到了咱这一亩三分地,让你进,你就进,你让你进,那就老老实实的等着。
“你们几个也别闲着啦,去把院子收拾收拾,就从正门到二公子的路上,还有两个字的房舍,快去,千万不能耽搁了。”
“诺!”几人说完,转身就走,心中都是一怔,袁二公子,虽然是大将军的嫡子,可在邺城的文武百官掰开百姓谁不知道大将军最喜三公子,而百官则支持大公子,这两头呼声最高,也是最有可能继位为世子的,至于袁二公子,那就有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不然借驿丞敢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怠慢袁熙啊,可今天突然听驿丞刚才的吩咐,心中立马明白了,这大概率是大将军亲自来了吧,不然驿丞能这么卖力?
一个个边走边猜测,甚至有不少人觉得这回驿丞要倒霉了,就凭他昨日居然连中门都没开,让袁熙大怒这一点,到时候还不得给他穿小鞋,莫说是他这驿丞没戏,就是这颗上好的脑袋,恐怕也都没戏了,几个人低声交流着,驿丞倒了,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干系,反正谁来当驿丞也轮不着他们不是,至于送五铢这些事那是不会干的,就这点薪俸,哪有钱大典驿丞,到时候充其量勤勤恳恳些就是了,如果能被驿丞看重,咸鱼翻身也不是不可能。
在他们各自猜测之计,驿丞还在布置着任务“你们几个净水洒街,你们几个门前恭候,一通安排挡他觉得彻底妥当,这才算是放了心,正要也到门前恭候,突然一名驿卒凑过来,一脸谄媚的说”驿丞,咱们前些日子不是收了不少乌丸人的羊羔皮嘛,不如也用上,羔羊皮这么一铺,这多隆重啊。”
“你个败家玩意,那羔羊皮做成裘袍……”驿丞刚骂了两句,突然一愣,对啊,那羔羊皮早晚也是卖,那不如当毯子铺了,反正乌丸的大人在自己的帐篷里不都是拿羔羊皮当地毯铺着嘛,到时候最多不做袍子做成毯子卖了。”
信念急转,立时点头“这事你现在就去办,办好了有赏,重伤!”驿丞特意强调了重赏二字,尾音拖的重重的,让他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让他明白这件事只要办好了,那不仅有钱上面的赏赐,而是在职位上给予一点的关照,就这一个建议,不就是他多年来一直盼着的机会嘛,就这一个主意,他就要出人头地了,就要飞黄腾达了。
年轻驿卒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急急忙忙就往库房跑,而等马车抵达驿馆驿丞早就准备就绪,平日里每日里从各郡而来、各州而来的使节络绎不绝,这还不包括天海地被的塞外胡人,对于冀州百姓来说,这里虽然挂着驿站的牌子,可说白了和鸿胪寺没两样,只不过大将军不敢僭越罢了。
可今天人头涌动,都等在驿馆前,留出了一条可容厢车而过的通道,看到厢车出现的一刻,驿丞急忙迎了出来,然而马车却只下来了一名年轻的小丫鬟,和驿丞闲聊几句,驿丞却便满面红光的在前引路了。
马车使动,驿丞却不得不慢跑跟着马车在前指引,这情景别提多引人注目了,不少人都猜测,这厢车内到底坐了什么人,来头这么大,虽然厢车一直以来都是妇人使用,但如今却没那么多讲究,男女使用的频率都很大。
可很快当厢车进入驿馆的时候,一些眼力好的人却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大将军府的马车嘛,最初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入住驿馆,现在看来这八成是大将军来了。
“怪不得这么大的派头,原来是大将军啊。”驿馆外有些惊呼起来,可很快就传来了不少人嗤之以鼻的笑声,大将军来驿馆这怎么可能,能让大将军来这里见的人这世上还没生出来呢,再说了,大将军如果出门,能是这样的一个仪仗,未免太寒酸了,多半啊是三公子还差不多。
“哦!原来是三公子啊,那就说得过去了,不过不都说这袁三公子最像大将军,素来平易近人,怎么还做出这等拦路的事儿来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不少人都开始腹诽起来,三公子原来也不过如此,都说他和大将军一样,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不似大公子袁谭和那般飞扬跋扈,也不似二公子袁熙眼高于顶,现在看起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然如果真似坊间所说,看到坊门前这番情形,那还不邀买人心啊?可你看看,连问都不问一下,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去了,真的是……”
他还没说完,边上的人就打断他,叹口气道“知足吧,咱们是什么,说白了不过就是跑腿的,人家三公子用得着替你我出头,还邀买人心,你的‘心‘或者我的’心‘值二百五铢吗?”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让之前有些不爽的一名小吏闭嘴了,确实他们算什么,在人家二公子眼里,可能连一名普通的士兵都不如,普通士兵邀买人心还能替三公子卖命呢,咱们呢?
之前还因为驿馆拒绝入内的官员们现在都失望之极,今天如果是文丑或者是荀湛这样的重臣大将入住驿馆,说实话他们等也就等了,谁让人家现在位高权重,炙手可热呢,等也就等了,但是身为袁家子孙,因为自己的原因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就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不过他们很快也就想通了,毕竟大家都一样,没有进入驿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想想也就舒服了,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看见了吗,一名小吏偷偷指着不远处一身布袍男子说道那人可是黎阳县令,现在这部和咱们一样,也在这等着?”
“不是吧?那人真的是黎阳县令?”
“那还能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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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县令一直跟着厢车在头前引路,这时车厢内传来了一名妇人的说话声“这驿馆门前怎么人山人海的,驿丞每天都是这样?”
驿丞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要遭,连忙解释,道“不是,平日里非常有秩序,只是今日卑职得了将军府的信,怕尊客等急了,才出此下策。”
其实他今天也只是得了信,说是重要的客人要会见二公子,当然具体是谁没有通知,可是他自己却清楚,昨天三公子的随从已经来过了,而且那是直接上门,哪有像今天这样居然提前来通知,他虽然只是小小驿丞,可在这鱼龙混杂的驿馆,什么身份的人没见过,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多半是三公子要亲自来,甚至有可能是身份更高的人前来,哪里敢怠慢,可是驿馆门前这一幕却让他有点害怕起来,是不是自己做的有点过了,引起尊客的不快了?
他心思急转,胡人听到了车厢里的重哼声,最初的女声他以为是那小丫鬟,但这哼声一出,他知道不是,那小丫鬟的声音和翠鸟一样,而刚才的女声却早嘶哑些,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大将军和三公子啊,极有可能是大将军的夫人,看起来她这是对自己今日拦车挡人非常不满,也就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这枕头风一吹,自己还能有好?
眼睛一转,连忙解释,道“尊客有所不知,今天驿馆人山人海,卑职虽然知有尊客驾到,但也只是提前通知了他们,希望他们到时候能让一条路,方便尊客进入驿馆,并不想驱车拦人,哪只他们听闻说是大将军府的车辆要入驿馆,纷纷表示要在驿馆前等候,更是主公让出了通道,卑职一看这驿馆前人山人海,怕出乱子,希望他们尽快进出,可他们却说大将军府的车驾来驿馆,他们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将军府的车驾前进入驿馆,说什么也要等您车驾入馆再进入,卑职苦口婆心也无法说服他们,这才有了门外的一幕,还请尊客原谅。”
他虽然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但是也不点破,甚至方才这番话也说的不卑不亢,看似求饶,实则无奈,一处只觉得车帘好似动了那么一下,但是他却不但去看,许久之后才听到车内又响起了女声,不过这一回他可有肯定是那小丫鬟的声音“原来如此,既然是众臣僚对大将军的拳拳敬意之心,那也就怨不得驿丞你了,不过以后这样的事情最好别做,别人怎么入的驿馆,我门也怎么进入,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尊客体恤臣僚,他们都是千里迢迢而来,一路风尘仆仆,别提多辛苦了,有的人双腿内侧因骑马早就磨破,可还在外等候,卑职虽然不忍,待却无法说服,不过卑职一早就已经为他们事先尊卑的吃食和饮水,更是吩咐驿卒,将军府的马车进入之后,便会立即让他们进入驿馆,直接走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