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事?
给美国人道歉的事儿。
这算什么大事,但在柏贵眼里这就是大事。
天嘲上国派人去给夷人道歉,这是有辱国体的事情,因此绝对是大事。
可上次柏贵明明都答应了,朱敬伦因为炸沉美国兵船一事,跟美国人谈判,美国人提出必须道歉,朱敬伦答应,柏贵鉴于当时局势的紧张,也答应了。可是之后柏贵就反悔了,他觉得他当时考虑的不周全,让朱敬伦再跟洋人谈判,争取把这一条取消,钱倒是可以赔点。
收到柏贵的要求,朱敬伦就差翻白眼了。
别以为朱敬伦真的有兴趣去道什么歉,哪怕打沉了别人的军舰去道歉,一点都不丢人,他也没兴趣凑上去道歉,后世的外交界,其实大家虽然嘴上不说,都是看美帝的,美帝那种我打了你容易,让我道歉很难的霸道做派,大多数外交官都在谴责,可心里其实很羡慕。
朱敬伦也想打了别人还不道歉,他之所以这么积极的张罗,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道歉,而是为了出使。
他要派一个代表团去周游世界,让一群土鳖好好看看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把他们从天嘲上国的幻想中拉出来,让他们明白,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中国人的时代,不再是汉唐盛世,而是英国人的维多利亚盛世。
可如果朱敬伦正大光明的向柏贵提出要派代表团访问外国,估计直接会被柏贵骂一顿,夷人化外之地有什么好出使的?
所以当美国人说要派人道歉的时候,朱敬伦一口就答应下来,正好借用美国的压力,让自己可以派一些人出去见见世面,改变一下他们的世界观,否则真的两眼一抹黑,朱敬伦真的没信心带着这样一群人奔向新时代。
朱敬伦知道派人去出使在此时的中国人意识中很难接受,从来都是夷人朝拜天嘲,上国怎可派人去出使夷国。但朱敬伦没想到,变着法的弄了一个道歉团,竟然也这么难成行。
不过他打定主意是要派人出去的,所以柏贵的要求他直接放一边了,根本就没跟美国人说,他在找机会派人出去,只告诉美国人,需要时间准备,让他们耐心等待。
现在时机到了,BJ陷落让柏贵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也是最恐慌的时候,朱敬伦再次提出了这个要求。
“大人,前日新安送来消息,美国人警告说,如果再不派人去道歉,他们就会发兵。”
柏贵正烦躁中,冷哼一声。
“你看着去办吧,别在惹来夷兵了,这些该死的夷人!”
柏贵此时真是恨透了夷人,BJ城都被占了,皇帝都不知道怎么样呢。
作为旗人,又是权贵,老实说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翁,虽然早就失去了祖先的勇气,但是立场上,他们是绝对站在他们的朝廷一边的,这一点跟许多汉人保持中立态度截然不同,第一次鸦爿战争的时候,英法联军登陆迎来的不是汉人的阻挡,而是一群挎着篮子买菜卖鸡蛋的,给钱也愿意给引路,相比旗人,汉人没有一丝一毫身为大清国民的自觉。
朱敬伦继续道:“这事下官可办不了,怕是需要大人的手令,下官才好办事。”
柏贵此时哪里有什么功夫去写什么首领,直接拉来一张白纸,在上面盖上自己的大印。
“你拿着去办吧,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好吧,此时柏贵需要静静。
出乎意料的顺利,本来还准备了一些说辞的,比如说派出的官员只是县丞这样的小官,其他人都是商贾之流,不至于有辱朝廷的体面,结果柏贵根本什么都没问,到让朱敬伦的准备落了一个空,但该要的权力还是得要的。
朱敬伦拿过白纸,识相的拜辞。权力到手了,朱敬伦要立刻行动起来。
直接指派巡抚衙门里总督的衙役,到各个县去招呼县令,招呼县令是让县令帮忙请人,这一次朱敬伦要将整个GD省有名望的商贾都请来。
同时派人回香港,去联系美国公使,告诉美国公使,自己这边准备去道歉了,希望他们能帮忙安排一艘船。
此时整个广東人心惶惶,包括县一级的官吏,也都知道BJ的事情了,这种消息流传的速度总是让人感叹,所以当两广总督的命令交到他们手里的时候,他们展现出来的效率极高,大概是这些文官感到了一种国家将亡的沉重压力,内心紧张吧。
三天时间,朱敬伦请的一个个商贾就被各个县的衙役押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广州。
朱敬伦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赶紧让人给这些年纪不一,大多都上了中年的商人松绑。
然后在酒楼设宴招待他们,专门道歉,表示怠慢,让他们不要惊慌。
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让每一家至少出一个人,去美国道歉。
这下子这些人不干了,作为商人,他们斗不过父母官,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因为很多人并不完全是商人,有很多也是地主阶层,在乡下有很强的势力。被父母官押着见两广总督,他们不敢违抗,一路内心忐忑,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可他们怕父母官,怕总督,但却不怕朱敬伦这个县令。
尤其是让他们派人去夷人的国家,还是去道歉,恕难从命,文人士大夫统治了几千年,商人的世界观,其实也是文人那一套,鄙夷夷人的厉害,认为除了中国,其余都是化外。
你让一个读书人去给夷人道歉,性子刚烈的,直接碰死都有可能。商人性格一般算是比较油滑的,可是也有人觉得,道歉触到了他们的底线。
朱敬伦继续安抚,一边告诉他们说道歉是官府的人去道歉,他们只需要跟着去就行了,另一边则大言吓唬他们,告诉他们,眼下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自己代表两广总督请他们办点事,如果还拖拖拉拉,就不要怪国法无情。
这些都是广東最有名的商人,他们的消息一点都不比官方慢,他们也都知道北Jing陷落了,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此时一听朱敬伦将他们的道歉跟BJ陷落联系到了一起,这才有些松动。
朱敬伦又告诉他们,请他们来也就是通告他们一声,让各家回去立马做好准备,要么亲自去,要么派嫡长子去,反正必须是家里能当家做主的人,并且警告他们,如果胆敢逃匿,即刻抄家。
朱敬伦软硬兼施,直接就把这些人镇住了,其中家国情怀浓烈的,到是带着悲壮的心,打算为国牺牲一下,那些油滑的也只能叹息,觉得此时还是不要跟朝廷斗的好,京城陷落,皇帝都不知所踪,朝廷指不定发生什么变故呢,这时候招惹官府不明智,因为乱世用重典的道理他们都懂,谁也不想被官府用重典杀鸡儆猴。
当然朱敬伦也不完全相信他们,依然让各县的衙役将他们送回去,并且给各县下命令,让各县县令按照命令办事,必须严格监督这些人把家中重要人物送到广州府来,告诉那些县令,这些事关抚夷的大局,也让地方县令误以为跟BJ一事有关,一想到如果可以安抚夷人从而让夷人退兵的话,他们倒也愿意认真压迫商人一回,反正他们压迫商人也不是第一次。
一个来回五天时间,他们就把事情办妥了,基本上也就是送商人回去,官差直接就去他们家里拿人了,直接将各家的嫡长子抓了过来。
而这时候,朱敬伦也租好了船,载着这些人直接赶赴新安。
到了新安,美国人也准备好了,华若翰决定,载着这只代表团,直接坐自己的座船,明尼苏达号战列舰,他也打算回国了。
此时的华若翰感到极为失意,他这次到中国来,遇到的只有失败。
他完成了换约,但是到现在为止,清政府都不打算遵守那些条款。
答应向美国开放的潮州口岸,到现在也没有开放。清廷一开始说,四个月后开放,后来又改成等所有国家都完成换约之后再开放,接着他们就跟英法联军打起来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换约。
华若翰7月多去了TJ也找不到清廷官员,最后他的照会还是通过俄国公使转交的,结果俄国人回复,清政府拒绝接收他的照会,反倒是回复了俄国人的照会。
华若翰觉得他就是一个笑话,他是唯一一个,最大限度的迁就清政府的公使,他们说走北塘,他走了,他们说不能带兵,他没带兵,他们不让坐轿子,他也没坐轿子,可他最后依然没见到皇帝,依然没办法让条约生效。
他不由想到他来接替列威廉的时候,列威廉的那些警告。
列威廉肩负的使命跟他一样,都是来换约的,可是跟清政府沟通了几个月,列威廉就以自己身体健康提出了辞呈。
算上前任列威廉,华若翰已经是第四个在中国感到失败的公使了,为了完成这次修约,他们前前后后派来了四任公使,结果依然不让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