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山绝对不是傻子,一个在乱世中靠军功爬起来的家伙,如果脑子傻早就死过八百回了。
因此仅仅是一个南雄游击的口头承诺怕是不可能让他拼命,不是这个承诺不够吸引人,而是区区一个承诺,张千山未必会相信。
朱敬伦跟张千山只吃过一次饭,但就能肯定张千山是那种野心勃勃之人,这种人对钱看的未必太重,对功名利禄却很看重。
因此朱敬伦得让张千山相信,他去打炮台,肯定就能升官。
如何让张千山相信,朱敬伦选择给钱。
事情就是这么诡异,张千山积极的往朱敬伦身边挤,目的就是为了分收复广州的功劳,要功劳当然是要升官,可只口头承诺他,却难以让他相信,那么给他不看重的钱,就能让他相信了?
是的。
朱敬伦打算以柏贵的名义,给张千山送一万两银子去,告诉他这是巡抚大人的赏钱。
张千山不爱钱,可如果柏贵在他还没有开打前,就给他这么一大笔赏钱,张千山会怎么想,他肯定会感觉到巡抚柏贵对攻打炮台这件事很重视,会觉得攻打炮台这件事很重要,那么他就会相信打了炮台,就能升官了。
因此这一万两,其实是让张千山感受一下柏贵的诚意。
第二天一大早,朱敬伦就去了张家,告诉张家的联络人张龙。
“你快去告诉你家大人,钦差黄大人已经调遣三路大军包围广州,东西北三面已经扎下重兵,只有城南无兵可派。前日伏击夷人海军的林福祥大人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战,这是你家大人的机会。巡抚大人举荐你家大人攻打城南炮台,若是成功,巡抚大人说了,保举你加大人做游击!”
张龙一听事不宜迟,立刻就出发。他加带人在清远过的可不好,清远知县对他莫名其妙的跑来清远很不满,黄宗汉也对张千山没有调令突然带兵来到广州附近非常震怒,斥责了张千山一顿,责令他立刻带兵返回南雄。
可是张千山实在不愿意放弃收复广州的功劳,因此暂时先拖着,一边自己筹粮,一直等朱敬伦的消息。
张龙赶到清远的时候,正遇到张千山大发雷霆的时候,营帐里一个个骄兵悍卒此时战战兢兢,都知道他们千总的脾气。
张龙赶忙向张千山汇报了朱敬伦的意见。
张千山并没有像张龙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冷哼一声:“吗的,上了贼船了!”
朱敬伦并不知道张千山已经被黄宗汉叫过去斥责了一顿,他还以为张千山并没有跟黄宗汉有联系呢。不然他就不会骗张千山了。
其实早在清远知县跟自己叫板的时候,张千山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按说自己是巡抚大人调过来的,清远知县应该给自己筹措粮草的,结果反倒对他的到来十分不满。
接着官司打到黄宗汉哪里的时候,张千山就知道自己被人给玩了。
当他从黄宗汉哪里回来的时候,明白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
张千山是武官,而且并不是太大的武官,上头没什么人,跟文官更是两个圈子。因此他根本就不知道黄宗汉和柏贵之间的猫腻,他只是凭借一个武官的触觉,察觉到广州的文官们在准备收复广州。他一直以为柏贵跟黄宗汉这两个文官肯定是一路的,觉得黄宗汉跟柏贵打算里应外合。
所以他才拼命的跟朱敬伦套近乎,想要挤入这场收复广州的盛宴中来,只要能加入进来,哪怕最后失败了,张千山也知道那些文官有本事捞到功劳,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所以当朱敬伦假借柏贵的名义,让他来广州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快马加鞭的赶来,把马都累趴下了,连续吃了三天精粮才缓过来。他之所以不怀疑,就是因为他一直相信柏贵和黄宗汉两个文官是一起的。想当然认为柏贵让他过来,是得到黄宗汉这个钦差大臣首肯的。虽然只是柏贵口头的命令,不太符合调兵的程序,急于立功的张千山也没有怀疑,只以为是出于保密或者有所不便的缘故。
现在想想,他就是一个蠢猪,柏贵身在广州不方便,黄宗汉可方便的很。
柏贵一个巡抚根本就没有调兵权,自己一听柏贵调遣,屁颠屁颠就跑来了,结果还被黄宗汉骂了一顿,自己搬出了柏贵,说是巡抚下的命令,反而被黄宗汉骂的更惨,斥责他连调兵的章程都不清楚,问他这个千总是怎么混上去的,威胁他立刻回南雄,否则就要参他。
刚刚回来,手下心腹就跑来告诉自己,柏贵又给他下命令了。
而且这个命令又跟黄宗汉的命令抵触,黄宗汉东西北三面包围,张千山这个武官怎么能不清楚这是黄宗汉的围三阙一战术,目的就是逼迫敌人逃跑,根本就没打算跟洋人死战。而巡抚的命令是让他攻打炮台,阻断敌人的后路,这俩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一个让敌人跑,好收城,一个不让敌人跑,要狙击。
去告诉张千山,是因为黄宗汉没人可用,所以城南需要一只能打的精兵。
此时张千山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就真的是一头蠢猪了。
“老子麻烦大了!”
张千山喝骂一声,他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他扛不住的漩涡之中,卷入了广州巡抚和两广总督之间的权力争斗中。
柏贵跟黄宗汉显然不是一路人,而且还很可能是水火不容,现在的情况是,黄宗汉打黄宗汉的,柏贵则要打柏贵的。
那么他帮谁?
“大人怎么回事?”
张龙一听张千山说麻烦大了,他还没想明白呢。
张龙是心腹,而且不是普通心腹那么简单,张千山是把张龙当儿子的,所以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麻烦说了出来。
听完后,张龙皱着眉头问道:“大人,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回南雄吗?”
张千山冷哼一声:“已经惹了一身骚了,现在回南雄也洗不干净了。”
张千山知道,自己肯定已经让黄宗汉不高兴了,柏贵一个命令自己立刻带兵来广州,只要黄宗汉还是两广总督大概都不会高兴,如果最后黄宗汉斗败了柏贵,他张千山不穿小鞋才怪。
张龙探问:“那大人我们怎么办?”
张千山哼道:“还能怎么办,去广州。”
张龙道:“真的打炮台吗?”
张千山冷笑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先去边上待着,看看情况再定!”
他已经惹了一身骚了,不能白来一趟,现在这情况明显乡勇这边有优势,去广州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至于这便宜是什么,如果乡勇攻城,他浑水摸鱼跟着冲进去,如果洋人逃跑,他就打洋人一个伏击,那就赚翻了。立下大功,钦差也不会难为他。当然,如果真没有便宜可占,就乖乖回南雄,也算是听了黄宗汉的命令。
无论怎么看,张千山都不会吃大亏,所以去一趟广州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能瞒着黄宗汉更好,就让人去禀告黄宗汉,说自己拔营回南雄了。
而实际上,张千山反而带着人马,悄悄绕道广州。
这一绕,就绕道了珠江边,距离广州城十里的地方。
张千山此时下定决心,没有便宜可占,自己就绝不动手。
于是让手下们悄悄潜伏起来,一边派出探子查看广州城的情况,要他们注意黄宗汉的乡勇有没有攻城,洋人有没有逃跑,一边派心腹潜入广州,跟朱敬伦再次联系,看看朱敬伦还有什么说的,朱敬伦不给他一个交代,这件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