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朱敬伦的人生阅历称他一声老狐狸一点都不为过,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他刚才也是急切间没有从清代女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看到女人红着眼睛瞪着自己,不由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
又指向四个洋兵:“大小姐赎罪,不知道这几个洋兵该怎么处置?”
大小姐的注意力就这么被转移了,但也确实得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不处理好这几个洋兵那是会惹来大麻烦的,起码清代人的世界观中认为这很严重,弄不好就是抄家灭族,因为如果他们这么对待八旗兵的话肯定是这个结果。
大小姐皱眉起来,她刚才也是迫不得已才选择制服这几个洋兵,总不能让他们侮辱了自己吧,可现在料理起来就麻烦了,几个洋兵不可怕,但是他们身后站着一整个国家,蛮横的蛮夷国家。
朱敬伦继续道:“大小姐得当机立断,明儿一早洋兵肯定会来找同伴,要是找上门来,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大小姐也有些烦躁,暗恨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不由恼恨的看了朱敬伦一眼。
“你倒好了!”
她口气中难免带了些怨气。
朱敬伦听了出来:“小姐搭救之恩没齿难忘。此事既然因我而起,自然没有让贵府担干系的道理,如果小姐信得过,就让在下来处理,你看如何?”
说完平静的看向大小姐,四目相对,朱敬伦的眼睛一副平静,他此时需要让对方信任自己,因此目光虽然柔和,却坚定不移,极力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大小姐却先闪过,跟一个陌生男人长久对视,对一个女人来说确实有些荒唐。
“你想怎么办?”
大小姐的声音也柔了下来。
朱敬伦立马道:“如果大小姐信得过在下,现在就请府中信得过的人过来一起商议。”
大小姐点点头,她匆匆出去,很快就喊来了老管家。
老管家见到朱敬伦完好无损的站在屋里,也是不由惊奇,刚刚要死之人,竟然眨眼睛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确实让人有些惊讶,甚至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神秘感来,对此人也充满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见过老管家!”
朱敬伦率先作揖行礼。
老管家摆摆手,目光转向四个洋兵,此时几个洋兵依然一副恐惧,本就是白种人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冷汗直冒不说,感觉都有些虚脱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闯入人家家里被人活捉,而且封住了嘴不能说话,结果难料,心中自然恐惧,而恐惧是十分消耗能量的一种状态。
大小姐也进了屋子,谨慎的关起门来,她谁都没喊,只喊来了老管家,因为她不喜欢二嫂,那就只能信任老管家了。
老管家看了几个洋兵一眼,不由皱起眉头,对朱敬伦说道:
“你要找我商量怎么处理他们?”
朱敬伦点点头:“正是。”
老管家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朱敬伦心中早就打算好了,立刻就问:“家中可有密室?”
老管家摇摇头,不过一个千总之家,没那些玩意。
大小姐此时答道:“家中有一个多年不用的菜窖。”
朱敬伦点点头:“那就好。这几个洋兵无论如何不能放了,今天放了他们四个,明日就会来四百个!”
这个道理老管家怎么可能不懂,现在麻烦的就是这几个洋兵放了是祸事,不放有可能是更大的祸事。
老管家不耐道:“可如果洋夷还是找上们来,那该如何是好?”
朱敬伦道:“先藏好他们。给知情的下人打好招呼,不得放出消息去。一口咬定,家里没有来什么洋兵,就说小姐好心救了一个路人。或者就说是一个伤兵,如果洋人来抓捕,把在下交出去即可,但万万不能承认家里捆绑了洋兵。”
朱敬伦甚至允许管家把自己的身份曝露出去,但话只是这么一说,他们现在最大的希望是不能让洋兵找上门来,只要洋兵上门,难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毕竟不止一个人知道此事,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不会有小人卖主求荣。
但是朱敬伦不惜牺牲自己的态度,让老管家心里动容,不由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办。知情者就老夫和两个小厮,那俩小厮是家生子,嘴巴向来严实。二少奶奶也知情,更不用担心。如此事不宜迟,我立刻喊小厮过来。”
老管家这就要走。
朱敬伦此时看到了自己胸口满是窟窿的勇服,那大大的‘勇’字已经没有形状了,不是被刺刀挑破,就是沾满了污血。
老管家即将走出房门,朱敬伦突然叫住了他。
老管家疑惑。
朱敬伦答道:“派人看看地上是否有血迹,若是洋人循着血迹找来,就麻烦了。”
老管家突然一愣,猛的一拍脑门:“老夫糊涂,怎把这茬给忘了,我说这几个狗东西怎么就能找上们来,却忘记了这地上有血啊。”
事情很明了了,朱敬伦匆忙被抬进家中,但是门口和院子里一路都有血迹,当时老管家心中想的是将来的麻烦,却忽视了眼前的踪迹,大小姐则心中想着嫂子来找麻烦,也没有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所谓灯下黑,俩人都有心思,于是就忽视了这些细节。
此时朱敬伦一提醒,他们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这个错误非常严重,而且相当急切,管家甚至暂时先放着几个洋兵不管,带着两个小厮一路清理,尤其是偏门外的血迹,硬是擦的干干净净,打着灯笼确定没人能看到后,这才回到家中处理院中的血迹,折腾了半晌才回到大小姐房中。
几个洋兵惊慌的挣扎着,被两个小厮,先后拖了出去,这里是后宅,住的是女眷,女眷本就胆小,加上刚才被招呼说家中闹贼,让她们不要出门,这几日外面打仗,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所以一个个都很听话,所以倒也没人瞎看。
洋兵顺利的被塞进了菜窖,这菜窖还是宅子的前主人留下的,不算大,但塞四个人还是可以的。外面有盖板,在给上面放上一个水缸,就遮掩了过去。
做好这一切之后,老管家再次来到大小姐房中复命,说完了情况后,他还是没走。
犹豫了片刻后才报告说:“大小姐,家中可没有空余的宅子了。”
朱敬伦立刻会意,这是要赶人了,赶自己走,心中暗叹,自己还是高看了这个管家,其智力不过中等,也只是做事仔细一些。
大小姐也一愣,这个她倒是没想过,要是这人昏迷不醒,她倒是不怕人说闲话,可是此人明明已经好了,如果留她在自己房中过一夜,别人怎么说倒在其次,关键她自己受不了。
朱敬伦率先表态:“在下蒙小姐大恩,已经牵累小姐,不敢叨扰,这就离开,许能趁夜逃出城去,找到弟兄也说不准。”
这完全就是托词了,依然是在表明态度,敢于承担责任的态度。
接着再次表态:“如果在下不幸被洋夷所捉,也绝对不会供出小姐一家。”
他不但是表态,而且是在威胁,委婉的告诉这家人,我和你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我被捉了,有可能把你们暴露。
当然说这话也给自己上了一个保险,如果对方起了歹意,杀人灭口的话,会有更大的心理负担,毕竟对方都承诺不会出卖你了,你还要杀人的话,那就太心黑手毒了。如果真是心黑手毒之人,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因为心黑之人根本就不会救朱敬伦。
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帮过你一次的人,往往愿意帮你第二次,第三次,而你帮过的人,却往往不会回报。
果然帮过,或者自认为帮过朱敬伦的大小姐心软了。
“若是没有屋子,就让他住我这里,反正我也不怕人说闲话。”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口气中的犹豫和无奈也是暴漏无疑。
“万万不可,在下怎能在小姐闺房中过夜,传扬出去岂不坏了小姐的名声。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受人滴水之恩本当涌泉相报,如今不但不能报恩,反而三番四次牵累大小姐,在非畜生都不如?”
管家脸上已经露出反对的神色,却不料朱敬伦比他还要激烈,竟然率先不答应。
这个行为反倒让管家心中宽慰,没人愿意救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于是他也改了主意:“家中尚有一间柴房空着,如果这位小哥不嫌弃,且将就一晚。”
朱敬伦面露为难。
管家又道:“现在洋兵进城,到现在还时有枪声,外面怕是不太平。若是此时出去,怕要被洋兵擒获。所以小哥还是暂避一夜,明日见机行事。”
朱敬伦哪里不愿意在这里住下,不然他也就不会说那么多客气话了,说那么多话,表现自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自己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降低他们收留他的风险意识。
所以装模作样后就答应下来,只是不到半个小时候,朱敬伦就后悔不迭,明明有小姐的闺房不住,偏偏要睡柴房,哪来这么多的跳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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