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广向来不会撒谎,实话实说道:“回陛下,当时的情形是,契丹人刚刚内乱完,正是新力未生旧力已竭之时,我军却士气高昂,定是一举击溃。但不得不说,契丹人悍勇,死守着滦河行宫,伤亡惨重,亦不曾后退半步。”
听得杨文广称赞对手,陆承启脸上先是一阵不喜,然后才释然。确实,游牧民族的凶悍,不是贪图安逸享乐的汉人能比得上的。大顺能挡得住契丹人的侵袭,多半靠着地利。幽云十六州、雁门关、大同府……哪一个不是雄关耸立,把契丹人牢牢地挡在外面?要不是陆承启大力整改军制,以禁军、厢军的孱弱,等边军疲累,被契丹人突破了防线,恐怕北宋亡朝的故事,在这个时空一样也会上演。
想想北宋先天不足,还能扛了一百多年,也是不容易。要不是北宋都城以北无雄关险隘,被女真闪电战而灭,或许北宋还能再撑多一会。好在长安不同于汴梁,北有西凉府、西平府边军镇守,东北有幽云十六州,这便是先天健全的好处!这个时空没有西夏,原先西夏的版图被大顺、辽国、西州回鹘、黄头回鹘四个国家瓜分殆尽。大顺守着长城以南的位置,而对面便是辽国。比北宋更遭的情况是,大顺和辽国的摩擦,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作为一个帝王,陆承启还是明白当前形势的。要是他误判了形势,那就有点遭了。毕竟这个时代,是皇帝的一言堂,皇帝做决定了,臣子不管对错都要去执行。道理大家都懂得,哪怕是错的方向,大家齐心协力,还是有成功的希望。当然,能避免错误就是最好的。所以听了杨文广的话,陆承启点了点头,说道:“那经此一役,我大顺与辽国之间的强弱到底有何变化?”
杨文广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道;“陛下,末将戎马一生,所经战阵无算。可自十年前起,便觉得边军血勇之性趋降。非是我汉人不及契丹人也,乃是我大顺朝中安稳繁荣,人人思定,无心抗敌。”
陆承启讶然,看着杨文广,说道:“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狄卿也是这般跟朕说的,若是不改军制,再纵容下去,则北方防线危矣,大顺危矣!”
杨文广谦虚地说道:“狄老将军英勇善战,非末将能比。”
陆承启笑道:“杨卿谦虚了,朕以为,你们皆为大顺中流砥柱,若无你们二人坐镇军中,恐我大顺三军,战略不明,将帅不和!”
杨文广诚惶诚恐地说道:“陛下过誉了,末将已老,血气渐衰,上阵杀敌恐有心无力……”
陆承启摇了摇头,说道:“老将的优势,并非阵前捉对厮杀,而是其对战役的理解,对指挥的心得,士气的激励,还有后勤的保障。若是此等经验传递下去,我大顺何惧契丹?朕把杨卿调度回来,一来是迫于辽国的压力,二来则是出于这等心思,杨卿可明白朕的心思?”
杨文广明白了,这是要他著书立传啊!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将虽识字,可写兵书,恐怕有心无力……”
陆承启摆了摆手,说道:“杨卿不必妄自菲薄,你的经验,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文笔,朕早有安排。杨卿可知《武经总要》一书?”
此乃大顺官修的一部军事著作,元绶帝时文臣曾公亮和丁度,两人奉皇帝之命用了五年的时间编成。文人编撰武书,本来就有些牵强,毕竟很多东西都是臆测的,并不是亲身经历过。而《武经总要》作为武将必学的教材,实在有些拙劣,还不如皇家军校的《步兵操典》呢!当然,这里面说的是超前的战略思想,而不是兵法上面的总结。要论兵法,陆承启这粗糙的《步兵操典》,又如何比得上《孙子兵法》、《吴起兵法》这些经典兵书?
陆承启要杨文广编书,只是想最大利用杨文广的经验罢了。杨文广见多识广,哪里会不知道小皇帝的意图,当即说道:“《武经总要》乃是先皇登基后不久,下旨编著的,老将自是知道。”
“此书两位编撰大臣,丁度丁公雅已然仙逝,曾公亮曾明仲却尚在朝中任参知政事。朕欲使杨卿与曾卿,一同修编《武经总要》,不知杨卿意下如何?”陆承启缓缓说出自己的企图,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武经总要》更完善一些,能成为一本真正的教科书,把一些经典战役都编撰进去,好为日后皇家军校的学员提供借鉴。
杨文广心中苦笑:“这皇上是不知道文臣与武将的隔阂啊,莫说一根筋的曾公亮不肯配合,就是他不敢抗旨,肯定也会给我脸色看。唉,人人都道京官好,可武人任京官,其中苦楚,有谁人能知?”
心中吐槽归吐槽,杨文广作为一个臣子,还是一个很忠心的臣子,陆承启的旨意,他是非接不可。他早有预料,到长安任职,肯定会一路坎坷。可偏偏没想到,还未曾上任,小皇帝就丢给他一个异常棘手的差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杨文广被派去编书,倒也免去了很多麻烦。比如文臣对他的蔑视,以及一系列的不公正对待之类的。杨文广来不及揣摩出其中的好处与弊端,就只能一躬身说道:“末将遵旨!”
陆承启打趣道:“杨卿都成了枢密直学士了,怎么还自称末将?”
杨文广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将戎马一生,便是披着文臣的常服,也不是文臣,何必自欺欺人?”
陆承启哈哈大笑,转移了对象:“王卿,你便不用回皇家军校了,好好陪你的未婚妻去罢。但说好了,欠下的课程,你得给朕补上,朕让狄卿都记着呢!”
王韶连忙起身说道:“有劳陛下挂心!”
陆承启看了看天色,说道:“天快黑了,朕就不留你们了。看你们一路风尘之色,想必是刚到长安城。你们退下吧,好好休憩一番,明日便是例朝了,杨卿记得早些起身!”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末将告退,陛下圣安!”
陆承启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去吧……”
还未说完,就提起笔往奏折上面写了个“可”字。
两人出了垂拱殿之后,杨文广一拍王韶的肩膀,哈哈大笑道:“贤婿,你准备甚么时候来杨府下聘礼?老夫可等不及要再次做外公了!”
王韶赧然:“老将军……”
杨文广顿时不喜了:“怎么还这么叫?”
王韶只得改口道:“泰山……”
杨文广老怀宽慰:“这才对嘛,好贤婿!”
“这婚姻大事,须得看黄道吉日,急切不来。再合生辰八字,定嫁娶之日,细则太多。又是圣上赐婚,更是马虎不得……”王韶是个很认真的人,既然决定要娶杨闹红,就要来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八抬大轿把杨闹红娶回王家。
杨文广听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叹息一声说道:“老夫没看错人,闹红更是没看错人!子纯,此后你要好好担待着一些,闹红性子倔,你也是知道的。唉,这丫头是老夫的心头宝啊,藏了二十四年,还是让你小子得手了!”
王韶听得他说笑,不由地苦笑道:“泰山真风趣……”
杨文广又是一拍他的肩膀:“你莫要回家了,跟老夫回府。圣旨在此,你也要在场的,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