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眯着眼睛瞄着火红的炉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赶紧做事。”主角大声吆喝着,“傻看着干啥?看着蜂窝煤烧完呀!赶紧,赶紧,几下几下。”
他顿时回神,抄起铁架钳,伸到蜂窝煤炉子上方,探进蜂窝煤的窟窿眼儿,稳稳夹起最上面儿的一块儿来,轻轻提起,移到铁簸箕里。然后再重复,又重复。第三块儿夹出后停下来,去夹脚边儿刚摞好的蜂窝煤,放了三块儿新的进去。然后提着铁簸箕往小木桌走去。将铁簸箕中的三块儿已经染着的蜂窝煤分别放进三个小蜂窝煤炉子。放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夹碎了,放下后疾步返回,再小心翼翼地夹起三块儿新蜂窝煤,挪移到铁簸箕里,提上,稳步迈向小木桌。
铁簸箕悬停在桌角上方,簸箕口儿接近桌子中央的圆孔,却并不逾越,达到法线位置前停下;簸箕的底儿离桌面儿很近,非常的近,却绝不粘连,决不让簸箕底儿的灰染到桌面上。
一只手稳健地提着铁簸箕,另一只手果断挥出,铁架钳的两个前端微微张开,角度掌控妙在毫颠不差分毫,尖端准确的插入两个孔洞,手上微微加力——力不可猛,力猛则偏于刚,刚则易折,会夹裂蜂窝煤的;力不可柔,柔则无骨,夹不紧,铁架钳的前端在蜂窝煤空洞中滑动,会蹭落孔壁的煤渣;力不可大,力大则摧于物,会夹碎蜂窝煤的;力不可小,力小则失控于物,夹不稳,蜂窝煤会滑落,会脱出铁夹钳的控制,滑落下去,磕碰于铁簸箕,坠落于桌面上——用力当刚柔并济大小适中负阴而抱阳。出手当不疾不徐似缓实疾,如太极连绵不绝……
“磨蹭个球呀!”主角尖利的嗓音暴起,“做事儿利索点儿,那么大岁数了还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给儿子带个好头儿,加个煤还要摆个谱儿怎么的。赶紧、赶紧,几下、几下!”
中老年男子的心一紧,手上的力道霎间失控,短暂却刚性的力量顺着铁夹钳传递到运行中的蜂窝煤上。他似乎听到这块儿蜂窝煤发出带着抱怨的痛苦呻吟,他知道自己又失手了。好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在应对上早已有了预案,而且在对预案的执行力方面手上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的本能反应。完全不需要心里去想,完全不需要大脑去指挥,几乎跟耳膜听到那将耳朵磨起茧疤的叫嚣同时,与手上力道失控几乎并行,手臂移动的速度陡然提高,行动的路径也由原本的弧线变成了此刻的直线。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将脆裂开的蜂窝煤塞进了小炉子里,当铁架钳退出来的一刻,裂纹才不可逆转地昭然出现。
他轻轻地悄悄地吁了口气,对自己的反应力很是满意,可是对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却极度的不满,心性呀!还得继续磨练,还早着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说,起码要闻河东狮吼而心不惊才算是小成吧。
“愣倒起做啥子!”在他琢磨如何能抵御河东狮吼时吼声再起,“几下几下,就几块儿煤,两下就加了,赶紧点儿。”
他的心随着声波的震荡而共振,他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提着铁簸箕大步走到下一个桌子边儿,毫无讲究的往其中的充填蜂窝煤。他计算过,这样子并不会节约时间,但做出匆忙劳碌姿态却比从容淡定受待见,起码她看了不会吼叫,而是不是真的更快了一点儿其实她并不在乎,早下楼来几分钟什么时间都够了。其实都不需要再提前了,摆好摊儿之后也是要再等好一会儿才会上客的,用不着急这一点儿速度,不过他不会再解释,因为他仿佛尝试过多次,道理跟她是讲不通的,讲通了也没用,第二天她照样吼叫:“……几下几下,赶紧赶紧……”
小木桌里的小蜂窝煤炉子终于每个都填进去了一块儿燃烧着的蜂窝煤和一块儿没燃烧的蜂窝煤,燃烧着的在下面儿,没燃烧的在上面儿。已经燃烧着的会在燃烧自己的同时逐渐感染没燃烧的,最终会将其也点燃,不过在此之前会先将其熏烤。
主角跟儿子又跑了回楼上,合力抬下来一个大锅,架到大蜂窝煤炉子上,大火煮着。
主角看着火候,让儿子再跑一回,儿子答应着,看了一眼抹桌子的父亲,掉头上楼去了。
过了一阵子,大锅里的汤都沸腾了,也不见儿子下来,主角扯开嗓门儿吼叫道:“龟儿子滚下来!拿趟东西也磨磨蹭蹭的,赶紧赶紧,几下几下。”
做儿子的在楼上含糊地答应着,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劈劈啪啪的金属撞击声,年轻男人从楼上下来,出了单元楼道,将抱着的一摞小锅递给老母。
主角从最上面儿拿过一个小锅,抄起跟前儿大锅的盖子,放一旁,依着墙,支在大蜂窝煤炉子的台沿边儿上。小锅放在大锅沿口上,拿起个大汤勺,从大锅中舀起汤汁,倒入小锅。
她丈夫知趣儿的主动凑过来,蹲下身,拔掉鼓风机的插头儿。不主动点儿不行,不自己凑过来,就会被骂过来。反正都是要过来的,主动点儿的好。他保持着蹲踞姿势,横着挪动脚丫,移到大蜂窝煤炉子近前,伸手去,将鼓风机拿开,顺手再将盖子盖在大蜂窝煤炉子的下口儿。然后起身,从儿子怀里取了一个小锅的盖子,看妻子停手,就盖在小锅上,端起大锅沿口上的小锅,干练的快步移动,将小锅送到木桌中的小蜂窝煤炉子上。
主角拿过第二个小锅,依旧一只手掌其在大锅沿口上,音讯旧例,往其中舀汤汁。
男人放下第一锅后立刻转身,回来接第二锅。
之后是第三锅……
当小木桌中间的小蜂窝煤炉子都被小锅遮蔽,大锅里的汤汁也不多了,麻辣的味道浓郁的飘荡在街道上。
街是小街,单车道,绿化带也是单边儿的,在路对面,狭小且断续,几棵小树零零落落无精打采的站在少数还残活着的肮脏草皮上。楼间距狭小,而且还是丁字拐,风很少光顾这里,所以麻辣烫的味道轻而易举就称霸了,占领住左近的空间,并逐步开疆拓土,坚定而高效的扩张着。
主角仔细的看看大锅里汤水的高度,一阵犹豫,她拿不太准是否应该在加些料加些汤,如果几天客人多指不定不够,但要是今儿个客人不多,小锅的倒回来了怕装不下。踌躇一阵后她决定还是先不忙加,对付着应该够了,不够一会儿再加,少加点儿,不能多了,不好收拾。
儿子才挨了骂,明白今儿个老母火气旺,不敢再躲懒,麻溜的上楼去搬下来一箱啤酒,然后又上去,搬第二箱。
做父亲的伸直腰杆儿乐呵呵的看着奔忙的儿子,从裤袋里摸出一包兰娇子,弹出一支来,叼在嘴里,接着从硬壳儿烟盒里抖出个一次性塑料打火机来,点上烟,在塞回去,揣好。
主角狠戾地剜了一眼,没有喝骂出口,转过头,眼光落在楼道另外一边儿,眼里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冒出来。她摆摊儿这边儿长度有限,另一边儿要是也摆上自然扩大上一倍多,生意顿时就大多了,可并不会多费多大劲儿。可那边儿一楼有家破窗开店,卖杂货,不让她摆过去,虽然她很泼,可很不过那家,所以只能守着这半边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