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又回到了旷野之间,失去了县城城墙的庇护,但是刘黑子反倒觉得心安了不少。他宁可面对马贼的明刀明枪,也不想面对那群面带菜色、行尸走肉一般的军户。这些人,杀起来不忍心,不杀又会带来大麻烦,而且在县城内大开杀戒,会引来更多的人哄抢,要是把东西都抢光了,这趟西北之行也就泡汤了。
黄敢笑呵呵地说:“幸好老哥提醒我去找这些人的头头。路上随便抓一个军户,就找到了千户的家里,这才兵不血刃撤了出来。”
刘黑子叹了口气:“谁会想到县城比野外更危险?看来流寇对地方的荼毒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你看封丘县的这些军户和百姓,人不人鬼不鬼,为了财物,礼义廉耻都不要了,敲诈都变成明抢了……”
向导插话道:“开封这一带还算好的,敲诈也好、明抢也罢,只谋财,一般不害命。等到了陕北那边,为了活下去,别说吃树皮、观音土,人吃人也是平常的很。”
黄敢杀人无数,闻言也打了个寒颤:“世上还有人真的吃人?”
“饿急了,什么都敢吃。通常被吃得最多的是女子和小孩,他们肉嫩,又没什么反抗之力,把骨头做柴,肉剔出来放锅里,煮熟后吃,一般管这个人肉叫‘两脚羊’……”
刘黑子听了觉得胃部翻腾,几欲作呕,连忙制止对方说下去:“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车队继续赶路。有了封丘县的教训后,一路上风餐露宿,很少进城,碰到过另外几起马贼,都干净利落地击退了。从山东出发一个多月后,刘黑子等人进入了陕西境内。
正如向导所说,陕西作为流寇起兵的地方,比起河南更悲惨,可谓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烟,倒毙的流民随处可见,田地都荒芜了,长出了深深的杂草,有时候走上几十里路都找不到一口干净的水井——里面都是死尸。
根据朝廷邸报,这时候的李自成正在西安府渭南县一带活动,与绰号老回回的马守应部互为犄角,对抗洪承畴的围剿。刘黑子一行人必须想办法到达渭南,与李自成搭上线。
一个初冬的午后,渭南县城。
城门洞开,城头已经插上了“闯”字大旗,手执兵刃的流民军士兵穿梭于街头,地上不时可见官兵的尸体。各处宅邸隐约有女子啜泣声和哭喊声传出,夹杂着得意的笑声,偶尔有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大门跑出来,然后被追上来的人一刀砍翻在地。
县衙大堂,李自成端坐于上首,与几名心腹部下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与夏天南所知道的历史相比,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要在明年才号称闯王的李自成,为了吸纳高迎祥的残部,提高自己在各路义军中的地位,早在高迎祥京城被凌迟时就已经对外宣称继承其闯王的称号。曾经同为高迎祥部下的老回回,也因此与李自成联手,从甘肃转战返回陕西,对抗官兵。
攻下渭南县后,李自成的实力有所增强,从当初分兵时的数千人达到了两万左右,但是在各路义军中仍然处于弱势地位,远的不说,盘踞商洛附近的老回回部下有七八万,远远强于他。
一个三十出头的将领站起来说:“闯王,依我看,陕西这地方穷得很,洪承畴和孙传庭又逼得紧,不如杀回河南,捞他一笔再说。”
这人正是李自成手下第一大将刘宗敏,他是陕西蓝田人,铁匠出身,作战英勇,屡立战功,深得李自成器重。
刘宗敏在军中声望颇高,他的提议得到好几人的响应,纷纷附和:“宗敏说的不错,陕西已经没什么可抢的,不如去河南碰碰运气,等官兵调头回来时,咱们再跑其他地方去。”
李自成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自从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上位以后,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策略,试图将流动作战的流民军堵截包围,然后各个击破。这一策略对实力尚且不够强的李自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在陕西转来转去,都逃不过官兵的包围圈,活动的地盘被严重压缩。
“便依宗敏所说,在渭南休整几日后,从老回回占据的商洛那边绕过官兵把守的潼关,往洛阳那边去。”
众人纷纷说:“闯王英明!”
这时,门口的守兵进来禀报:“禀闯王,咱们的人拦下了一支车队,为首之人指明要见你,说是送来一份大礼!”
李自成狐疑地问:“送礼?来者何人?”
守兵迟疑地回答:“好像……是官兵。”
刘宗敏抽出刀子喝道:“闯王,提防有诈。官兵怎么会给咱们送礼?”
李自成伸手示意他坐下,“稍安勿躁,先把来人带上来问个明白再说。”
车队被挡在县城外,黄敢和特战队士兵警惕地持枪与大群虎视眈眈的流民军对峙。几个人从城门出来,高声喊道:“谁是领头的,跟我走,闯王要见你。”
刘黑子拍了拍黄敢的肩膀,说:“老弟,我去了,你悠着点,不要和他们打起来。”
黄敢点点头:“你要小心。”
刘黑子被带着穿越街道,来到了县衙,在门口流民军士兵不怀好意地注视下,镇定地走了进去。
到了县衙大堂,他看到坐在正中间的一个中年人,身材魁梧,眼窝深、眉骨高,鹰钩鼻,估计就是正主了,便行了礼:“琼海镇使者刘黑子,见过闯王!”
李自成不动声色地问:“琼海镇?是不是就是广东那边新立的边镇,总兵姓夏?”
“正是。”
“啪”一声,李自成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厉声呵斥:“你家主子杀了前任闯王,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跑来送死?说,你们来到陕西到底是何居心?”
刘宗敏把刀架在刘黑子脖子上,大声说:“闯王,别跟他废话,老子现在就砍了他的狗头,给高大哥祭奠!”
大堂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盯着刘黑子,把手放在刀柄上,气氛一下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