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望着静海方向,脸上平静如水,心里却有些惴惴。他决定赌一把,赌的就是明军各部队之间不是铁板一块,有空子可以钻。
他参与过浑河之战,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四千四川白杆兵和三千浙兵,在数万后金大军的围攻下,整整一天时间屹立不倒,八旗铁骑死伤无数。战斗的转折点就是其余各路明军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及时增援,选择观望,最终白杆兵和浙兵在兵力数倍于己的后金大军车轮战下弹尽粮绝、力战而亡。
在阿巴泰看来,汉人的特点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支太过于优秀的军队未必会得到友军的全力支援,或许还会被嫉妒。既然天津总兵的旗帜没有出现在战场,那么他们未必会和琼海镇夹击自己,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随着海螺声响起,几千人从后金大军中出列,直奔琼海军阵地而来。
吸取了昌邑之战的教训后,琼海军没有再摆出空心方阵,而是以营为单位,交错排列出一个又一个的两排横队,从空中俯视的话,像是旧时空马路上的减速带。这样的阵型,无论鞑子是用马甲冲还是步甲冲,都要陷入无数横队的层层拦截绞杀中,就算冲破一个横队,也会被第二个、第三个横队拦住。根据上一仗的经验,琼海军所有人都得出一个共识:鞑子擅长步战,对于重骑冲锋并不热衷,所以,这样的阵型就是专为鞑子准备的。
这次顶在前端的是魏连横的第二团,第一团在昌邑之战颇有伤亡,所以摆在了中间,缺乏10斤野战炮配备的独立团仍然部署在最后面。魏连横看到了冲过来的几千人,以为这是发起试探进攻的先锋部队,下令炮兵营攻击。
“轰轰轰”,炮弹朝对面飞了过去,在人群中犁出了一道道血槽。
魏连横仔细观察着炮击的效果,不过他发现这伙鞑子有些奇怪,几乎全是步兵,没有骑马,而且冲击的方向不是琼海军阵型的正中央,而是东面侧翼。
他举起了望远镜,仔细查看,发现除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两百人是披甲的鞑子步甲,后面全部是轻甲的汉军——汉军与鞑子很好分辨,前者的辫子留的时间不长,脑门上剃发的痕迹清晰可见,而后者打小就剃头,脑门上那一缕金钱鼠尾辫的四周都是光溜溜的。
汉军绝不会是野战冲锋的主力,一般是攻城时的炮灰。魏连横陷入了沉思:用汉军来冲击,而且奔着东面侧翼而去,难道是用这些炮灰搅乱琼海军侧翼的阵脚,达到另外的目的?
这时后金大军的蓝底金龙旗动了,缓缓往东面移动。魏连横看到这一幕,立刻明白了对手的意图:用炮灰部队缠住琼海军侧翼,然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优势趁机强行冲过去!
他赶紧叫来传令兵:“去中军告知将军,说鞑子要强行从东面侧翼突破,该如何应对,请他赶紧定夺!”
“鞑子要从东侧强行突破?”
夏天南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冲击第二团侧翼的部队根本看不到几个披甲人,都是只着棉甲或者干脆无甲的步兵——夏天南也懒得去辨别这些人是汉军还是后金的旗人余丁,反正不是主力部队就对了,阿巴泰这是要搞事情。
他有些懊恼,高估了阿巴泰的自尊心,拉开了架势,人家却不跟你玩了,溜之大吉。就好比两个人约架,一个人酝酿好了情绪准备开打,另一个人却撒腿就跑,留下你一个人发呆。他仿佛看到了阿巴泰对自己嘲笑的表情:本贝勒不跟你玩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过现在不是鄙视阿巴泰节操的时候,想办法拦住他才是正经。夏天南稳住了情绪,下令:“第一团和独立团横队变纵队,做好拦截的准备,一定要想办法拖住鞑子,等待保定那边的兵马过来!”
黄汉生说:“将军,鞑子如果一心想跑的话,咱们两个团很难追上,保定那边的兵马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到?远水难解近渴,不如再派人去劝劝天津总兵王洪吧?他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凭借军功爬上总兵之位的武将,总有些血性吧,鞑子都从眼皮子底下过了,我就不信他在静海城里坐得住!”
夏天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派人去试试也行,或许鞑子的出现能刺激他的良知也不一定。”
一名骑兵离开了琼海军的阵列,赶在后金军队的前面往静海奔去。
静海县城离战场不算远,平原大地又没有山峦阻隔,炮声早就传到了这里。王洪披挂整齐,上了城墙巡视。一名心腹参将低声询问:“镇台是否要出城拦截鞑子?听说鞑子会从静海城下过……”
王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若是你来指挥,你会如何做?”
参将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跃跃欲试:“若是鞑子被那些广东兵打得落花流水,不如出城去捡个便宜,若是能砍下几个首级,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王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巡视城墙。那参将有些尴尬,赶紧闭嘴。
一边走着,王洪一边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在广东佬那里吃了蹩,但鞑子岂是好相与的?照样打得你们屁滚尿流。与其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去图谋几个首级,还不如安安稳稳守在城里,等待现成的好处入袋。那两个锦衣卫可是把杨嗣昌的话带过来了,只要拉一把琼海军的后腿,把鞑子放过去,就把他从天津调到淮安,仍然做总兵。虽然是平调,但是淮安挨着大运河,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与扬州、苏州、杭州并列运河线上四大城市,繁华似锦,去那里做总兵,是一等一的肥差,岂是破旧的天津卫能比的?
打鞑子王洪没这个胆量,但是放走鞑子,这可是他的专长。阿巴泰途径天津南下之时,王洪就做到了视而不见,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