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经接近中午,海面上终于刮起了对进攻方有利的风。这年头虽然没有天气预报,但那些走海多年的老水手却可以根据前几日的天象,干湿,甚至是气味,判断出今后几日的风向走势,这并不出奇。
郑芝龙纵横海上多年,手下自然不缺乏这样的人才。海战最重要的便是借风势,他之所以决定寻觅到红毛的踪迹后就选在今日决战,正是判断出这一天会有适合的海风,可以助他用火船冲击。而就在发动冲锋的当口,机会终于来了,简直是天佑郑家!
郑芝龙激动地站到了船头,身上大红蜀锦战袍被海风卷起,就好像一面赤红色的战旗。他立即去下令这边旗舰上水手们吹响进攻的号角,同时拔出腰间宝剑,冲着对面红毛人的船队,口中迸出了一个字:“杀!”
早已不耐烦了的郑芝虎畅怀大笑着,抢过两只鼓槌,亲自砰砰砰敲起大鼓,激励士气。
冲在前方的纵火船得到命令,齐刷刷点燃了船上被菜油浸泡过的干柴,一时间火光冲天,一百条火船拖曳着火焰和浓烟,如同一条火龙气势汹汹地冲向红毛船队。
“密德堡”号上,普特曼斯看见密密麻麻的纵火船,心中一紧,下令道:“传令下去,各船之间拉开距离,不要被火船集中攻击,用大炮射击,尽可能地减少火船的数量。”他虽然不懂中国文化,不知道著名的赤壁之战中,曹操的战船就是用铁索固定首尾相连被周瑜的火攻尽数焚毁,但是军人的生涯给了他足够的战场智慧,知道削弱火攻效果首先就是散开舰队的队形,而不是集中在一处。
荷兰人的舰队升起帆,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打开了侧面的炮窗,开始了持续的炮击。
“轰轰轰”,炮声隆隆,18磅的炮弹雨点般飞向火船。虽然一里多的距离不是舰炮的最佳射程,加上海浪起伏船体摇晃,射击精度无法保证,但仍然陆续有纵火船被炮弹集中,船体或断成两截或侧翻,成了海面上浮动的火堆。
更多的纵火船冒着头顶呼啸的炮弹义无反顾的往前冲,在高额赏格的刺激下,红毛的炮弹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在损失了二十多条船之后,终于有纵火船陆续冲入了对手的舰队阵型里,用铁钩勾住夹板船后,郑家水手们纷纷跳水。
被铁钩勾上后,不管荷兰人的战舰怎么做机动动作,都甩不掉这些蚂蟥一样的纵火船,在海风和菜油的作用下,硕大的船体开始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地很快,浓烟把舰炮的视野都遮挡了,无法正常射击。
荷兰人虽然慌乱,但是行动却不慢,他们操船尽力避开后面继续冲过来的纵火船,然后水手们提着木桶用海水试图去浇灭已经蔓延到船舷处的火苗。
这时,随同纵火船在两侧并行的郑家炮船也接近了,负责指挥的郑鸿逵用尽力气大喝:“开炮!”似乎两次被阴的郁闷都要在这一声命令里发泄出来。
“轰轰轰”,几十条大青头战船从侧面包抄,用火炮攻击被纵火船弄得手忙脚乱的荷兰舰队。
荷兰人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在这个时候选择炮击,一时间阵脚大乱,连忙调整船的方向,以侧面对准郑家船队,开炮还击。
有琼州营卡隆炮加持的郑家炮船已经不是荷兰人印象里的吴下阿蒙,近距离的对射丝毫不落下风,密集的霰弹扫过荷兰战舰的甲板,惨叫声此起彼伏,升帆和灭火的水手中弹倒下,在血泊中翻滚,一时间甲板上没有几个能够站立的人。
在自家炮船的掩护下,余下的纵火船欢快地穿过逐渐稀疏的弹雨,牢牢咬住目标,更多的荷兰战舰陷入火海。
失去了风帆的动力和有效的灭火措施,荷兰人彻底乱了手脚,舰炮的反击没有了章法。虽然18磅炮和24磅炮仍然能够击穿郑家的船舱,收割郑家水手的生命,但是双方的伤亡交换比相差不大——而这样的战斗对荷兰人非常不利,拼人数的话,郑家占据着绝对优势,他们的水手比蚂蚁还多,荷兰人连对方十分之一的人数都不到。
“不!”普特曼斯扑到船头,不敢置信地喊道:“郑一官的部下怎么会有这样强度的火力?他们不是只有老掉牙的半蛇炮吗?”
“密德堡”号的船长范博梅尔也惊慌不已:“长官,我们的处境很危险。这样下去,我们的船就算不被全部烧光,甲板上也没有能够升帆的水手了,只能停在原地任人宰割”
普特曼斯也没想到战况会变成这样,如果只有火船的进攻,他还能应付得来,付出一两艘战舰的代价,占据优势的舰炮足以击退郑家的船队——以往郑家的舰炮火力可以忽略不计,威力小、射程短、射速极慢,只要吊着足够的距离,像放风筝一样边射击边机动,郑家只有挨打的份——可是对方突然鸟枪换炮,拥有了他从未见过的大口径火炮,而且能够持续射击,与火船攻势双管齐下,让他不知道如何继续战斗下去。
他拍了拍额头,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然后痛苦地下令:“派人去通知刘香,放弃外围战线,与我们汇合。另外告诉我们的人,聚集在一起,寻找对方薄弱的地方突围!”
范博梅尔有些吃惊,这是要放弃决战逃跑的节奏吗?他迟疑地问:“长官,可是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与郑一官决战的,而现在战斗只开始了不到一个小时”
普特曼斯睁开眼睛,大声说:“该死的,我知道这是决战。可是你能告诉我郑家的这些大炮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该怎么应付这些蝗虫一样的火船和雨点一样的霰弹吗?船长,你必须弄清楚一件事,我下这个命令并不是要逃跑,我们只有摆脱眼下的困境才能重新找到战胜他们的机会,困在这里只会被他们的节奏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范博梅尔被问得哑口无言:“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长官”转身寻找士兵去传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