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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四章 后手(下)

    徐渭在心里暗叹了声,这位陛下心思实在浅了点,不得已又开口解释道:“陛下,此举亦是针对中玄公。”

    隆庆帝愣了下才想明白,的确,如果王本固得逞,通过王本固、浙江巡抚侯汝谅、宁波知府胡应嘉,再加上台州知府方逢时,浙江总兵董一奎,徐阶能将通商事牢牢握在手中。

    将通商事握在手中,徐阶的地位就稳如泰山,高拱就算再得隆庆帝信重也很难翻盘,只能老老实实的瞪着徐阶致仕。

    隆庆帝心里有些沮丧,在他之前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帝王心术是个传闻……不过他也不必沮丧,徐阶、高拱、徐渭都是这个时代最富心机的人杰,是残酷科举一层层选拔出来的人尖。

    默不作声的想了好久,隆庆帝挥手让人传召来成国公询问王一枝之事。

    成国公看完那份奏折,思索片刻后躬身道:“王一枝并其手下头目五人,均在昭狱,臣这就回去严加审讯。”

    徐渭倒是不担心审不出来,成国公虽然才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年多,但实际上他比陆炳还要提前入锦衣卫,手段了得。

    并肩走出殿,成国公嘿嘿笑了声,“文长,展才真是好手段啊。”

    “成国公这是何意?”

    “几个月前展才就来信,让老夫对王一枝稍稍缓手,等的就是今天吧?”

    “成国公这是说哪里话。”徐渭笑吟吟道:“对了,听说成国公府在城外又修了两个园子?”

    “那是托你们随园的福。”成国公亲热的拍着徐渭的肩膀,“只是……四海商行在厦门、泉州也有分铺了,多缴不少银子呢。”

    “你们可以不缴嘛。”徐渭翻了个白眼,“反正你们都是些空手套白狼的主!”

    成国公无语以对,南京那边还稍好点,北京的勋贵参与海贸,出海的海船都不是自家的,就算船毁人亡……他们损失也不大,自然是不愿意缴保险的。

    但四海商行以随园为靠山,疯狂的向南蔓延,成国公也不想因这点小事而和随园起隙,特别是今天目睹了这份奏折后。

    细细问了几句,成国公立即去了昭狱,将王一枝提出来密审,还没等他问话呢,王一枝精神一振,“终于来了吗?”

    “……”

    “招,我招!”

    “……”

    “浙江巡按王本固三番两次派人以银钱厚贿,又许诺恢复通商后赠爵,小人才不得已铤而走险,张琏也是王本固勾连来的!”

    “胡说八道!”成国公骂道:“王本固身为朝廷命官,你是靖海伯义子还有可能,那张琏自号飞龙皇帝,乃是反贼!”

    成国公身为勋贵,与国同休,他是不会去管徐阶、高拱党争胜负,就算因为海贸得利偏向随园,幅度也很有限。

    王本固身为徐阶门生,勾连王一枝还好说,但勾连张琏……这是要把徐阶往死路上逼,这种蠢事,成国公是不肯干的。

    “呃……”王一枝畏畏缩缩的改了口,“那张琏不算……但王本固的确和小人……”

    成国公叹了声,“说,记下来。”

    接下来王一枝滔滔不绝,一旁的小吏写的手都酸了,显然,这腹稿已经打了很长很长时间了。

    挥手让小吏下去,成国公拿起纸看了一遍,用王一枝的话说,王本固在抵达镇海之前就派人送来银钱厚贿,而自己因为汪直处事不公心存不满,之后汪直被逼逃窜舟山,自己和王本固密议得许诺取汪直代之,定下日期行刺汪直,官军攻岛,以期全胜。

    “咳咳。”成国公起身走到王一枝身前,伏低身子低声问:“钱展才拿住你什么了?”

    王一枝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眼,又垂头下去,一声不吭。

    王一枝是汪直义子,婺源人,婺源在后世划分在江西省,但明清时期一直是徽州六县之一,王一枝的母亲、妻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并夫婿,全都被扣住了。

    王一枝心知肚明,钱渊扣住还有可能有条活路,如果落到汪直、毛海峰手中,非得一个个剐了。

    两天的时间,重审王本固祸乱东南案的消息传得满京城都是,其中有随园的功劳,但更大的功劳在于隆庆帝……他这是想以此逼的徐阶退位让贤呢。

    可惜,徐阶的脸皮比徐渭描绘的还要厚,一声不吭躲在家里。

    徐阶在京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已经通过秘密渠道得知了侯汝谅弹劾奏折的内容,也已经知道了王一枝的供述。

    不过,和之前的龟缩不出,还是有区别的,他一个党羽、门生都没接见。

    因为,他不知道还能信任谁?

    弹劾奏折上除了侯汝谅,还有方逢时,都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白眼狼。

    或许能信任胡应嘉?

    但徐阶有不好的预感,原因很简单,钱渊能拿下侯汝谅、方逢时,又以王本固、王一枝勾结的后手逼自己退位,难道会忽略天下第一知府的胡应嘉?

    侯汝谅的前一份奏折让徐阶暗暗欣喜,但还没等他高兴到第二日,人家就转头投入了随园的怀抱。

    虽然不知道细节,但徐阶能判断的出,海运必定是交易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侯汝谅心心念叨的就是海运,而钱渊很可能以此笼络侯汝谅,

    奋力将桌上的所有都推开,徐阶脸黑如锅底,低低自言自语,“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祸害啊,早知道有这天,嘉靖三十四年那次见面,就应该将那厮掐死!

    这时候,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老管家轻手轻脚的进门,像是没看到地上狼藉似的,轻声道:“老爷节哀。”

    徐阶默默点头,长长叹息。

    第二日,消息已然散开,前浙江巡按王本固被缇骑带回京城途中,自杀身亡。

    随园里的徐渭如此评价,“华亭惯用手段,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的确,当年严世蕃被劫杀一事还历历在目,谁知道王本固是自杀的还是被自杀的?

    的确,徐阶是不得已而为之,钱渊以此为后手,必然准备妥当,徐阶会容忍王本固安然回京受审吗?

    这不是钱渊的谋划,而是徐渭的暗中推动,他没有刻意的在隆庆帝、成国公面前提醒灭口一事,就是为了给徐阶这个空子钻。

    虽然徐阶得手,但这也代表了徐党势力根基的彻底动摇。

    杀严世蕃,还情有可原。

    杀王本固,彻底击破了徐阶党羽、门生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