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这些天,钱渊水陆并行,但也不能日夜兼程,总是要休息的,但除了合眼的短暂时间内,他的脑子一直在飞快的转动,每一天都会收到大量的信息。
派出去的护卫通向各个方向,遍及大半个东南,别说苏松、宁波、绍兴、杭州,就是台州、温州、处州的消息也时刻不停的汇集而来,甚至就连福建那边也有消息传来。
钱渊南下途中知道了很多事,除了王本固逼的汪直逃窜之外,他最为愤怒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自从徐海授首,汪直来降,再到戚继光、俞大猷先后入闽粤剿倭,东南沿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成规模的海盗组织了,汪直为了维护其在海上的威慑力,也不会允许成型的海盗组织。
而谭七指久历战事,麾下船只超过二十艘,身边又有钱家护卫和当年老兵,战力不算弱,结果被海盗一路追杀到台州沿海,身边只剩下几十个手下,几近全军覆没。
哪里来的这么强的海盗?
能将谭七指打的这么惨,绝不是普通的海盗。
而且太平县那边过来的消息,对方也是汉人,并不是西洋人。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汪直养寇自重,试图以此来维系自己在东南海疆的分量,但考虑到汪直在镇海县城内被搜捕,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
当然了,最关键在于一方面就算是汪直养寇自重,也不应该对谭七指下手,东南少有人知,但汪直是知道谭七指麾下船队是什么来头的。
另一方面父亲钱锐没有一点察觉,这种事即使是汪直存心隐瞒,也很难瞒过内部人。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有外来者的入侵。
钱渊愤怒的根源在于,王本固包括侯汝谅、董一奎这些人只看得到眼前这些,只看得到汪直的复叛可能,以及复叛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而看不到外来入侵者的损害。
钱渊在南下途中,汇总了大量信息,已经隐隐能确定入侵者的身份和来路。
就在不久前,华亭徐氏的船队在南洋遭到抢劫,损失极大,而那群海盗据说也是流落南洋的明人。
所以,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两点。
其一是安抚汪直,尽快使通商顺畅,这是钱渊南下首要任务,完成的快,完成的好,随园在京中才能站得稳,背后的隆庆帝才有足够的借口支持钱渊。
如果和汪直开战,无论胜败,考虑到钱渊和汪直之间的关系,即使隆庆帝愿意,朝臣也会异口同声的否决钱渊主持东南战事……虽然在胡宗宪罢官,谭纶丁忧的情况下,钱渊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甚至也同样有资格的福建巡抚吴百朋也有可能因为钱渊的干系被否决……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钱渊决不允许出现那样的事。
其二是捍卫海疆,很显然,在吃掉华亭徐氏船队之后,那些尝到了甜头的入侵者并没有饱腹感,试图从东南海疆再啃下几块肥肉。
因为不仅仅是因为谭七指,今日在船上,钱渊派去福建的护卫回程,带来了吴百朋的一封信。
从半个月前开始,福建沿海频繁出现小股海盗,虽然没有上岸侵袭,但抢劫多艘从泉州、厦门出发的货船,甚至隐隐窥探厦门。
虽然从东海到东南亚的海域这么大,但有如此战力、规模的海盗绝不会有第二支。
“地图!”
随着钱渊的低喝声,四个护卫将展开的东南沿海地图铺在地上,钱渊翻身下马,召集众人上前。
“汪直事急,一旦商路断绝,税银枯竭,事不可为,不论王子民此僚,诸位均难逃罪罚。”
众人都默然无语,的确如此,钱渊的到来意味着很可能大战不起,所有的锅都可以扔给王本固,但税银断了,从浙江巡抚侯汝谅到台州知府方逢时、宁波知府胡应嘉、镇海知县孙铤,没一个能讨得了好。
“此事还需展才斡旋。”侯汝谅笑道:“众人皆知展才与靖海伯交好……”
“那中丞还要扣押靖海伯的账房?”钱渊冷笑一声,“据闻中丞已调两浙水师北上,欲攻舟山?”
“绝无此事。”侯汝谅摆手道:“靖海伯去舟山观景,侯某只是使两浙水师北上护佑。”
一旁的董一奎也算油滑了,听了这话忍不住龇牙咧嘴,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咳咳。”身后的郑若曾咳嗽两声。
钱渊这才将话题转回来,“汪直之事,钱某来解决,但诸军立即调配,谨防海盗来袭。”
“愿听龙泉公指派。”
“愿听龙泉公调遣。”
“汪直龟缩舟山,戚继美所部驻守宁波,杨文所部驻扎镇海,张一山率军南下护佑宁海。”
侯汝谅的第一反应是,戚继美留在了宁波,好吧,谁都别想掀起任何风浪了,谁不知道戚继美是钱渊的嫡系。
钱渊一个个点过去,“张元勋,你南下温州,福建沿海也有海盗活动,我留几个护卫给你,与福建巡抚吴惟锡互通消息。”
“岳浦河,你去绍兴,分兵余姚、山阴两地。”
“侯继高,你去台州,驻守黄岩县左右。”
“命葛浩率两浙水师南下,驻守太平县。”
“卢斌,你负责镇海后所,吴淞水师驻守象山北侧,先解决汪直的事。”
每一条军令下达,将领拱手应是,绝无半分推诿,目睹这一切的胡应嘉隐隐有些不安,钱渊在东南的威望太高,在没有宣布以兵部侍郎衔巡视海疆之前,孤身南下,收复卢斌的吴淞水师,万人众中,直抵阵前,收拢大军,这还是戚继光、俞大猷南下北上之后。
诸人纷纷离去,只有留守宁波府的戚继美、杨文、卢斌留在原地,还有没接到军令的鲁鹏、董一奎、董一元。
张三临走时上前附在钱渊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钱渊的视线落在了鲁鹏身上。
但钱渊这时候没心情关注这些小事,随即看向了董一奎,“浙江总兵向来驻守杭州府,但如若倭患不起,杭州府固若金汤,董总兵暂且留在镇海,本官尚有事相商。”
董一奎声音干涩的应是,不说文贵武贱,人家名正言顺节制诸军,自己还能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