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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五章 不能打

    就在钱渊心里火急火燎,但不得不以镇静的神态率军南去金山卫的时候,舟山上的钱锐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舟山,虽为岛屿,但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烟,但直到北宋年间才建县治,名为昌国县,元朝升州,后来朱元璋……这位爷的三大仇敌,蒙古、大海、百官。

    所以,昌国县先是由州降为县,然后由县降为乡,昌国卫所也从舟山迁移到象山岛,从那之后,舟山陷入长期的沉寂。

    一直到正德年间,大量海商在舟山聚集设海市,舟山才渐渐昌盛,虽有东南倭乱,但从嘉靖三十六年汪直来降之后,舟山光是人口就将近十万,一个乡比内陆大部分的县都要繁华。

    但在六月一日汪直逃窜回舟山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处处见持刀拿枪的青壮,时时可闻人言沥港旧事……皆言或朝廷背信弃义,或朝廷再度厉行海禁。

    乱糟糟的消息带来的是乱糟糟的场面,人心浮动之下,大量海商头目或者说原本汪直麾下的倭寇头目都在口口声声要开战……大家都是内行人,闹了这么一出,还有可能正式开海禁吗?

    更何况金鸡山脚可不是只有一个招宝村,附近六七个村庄住着大量海商家眷,能逃出来的万中无一。

    再加上三日之内,送来的都是坏消息,浙江巡抚王本固、浙江总兵官董一奎招诸军前来,大战一触即发。

    站在半山腰处,钱锐怔怔的看着下面的集市,再无人来人往的盛况,偶尔几个过路人都手持兵械,警惕万分。

    “方先生。”

    山脚传来高声招呼,钱锐转头看去,是徐碧溪。

    “方先生,义父找你。”徐碧溪喘着粗气,“适才探子回报……”

    没听到徐碧溪继续说下去,钱锐也没追问,自三日前逃窜至舟山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汪直。

    钱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有官兵搜捕汪直,但他看的清清楚楚,钱家护卫在城门口力阻追兵。

    看钱锐举步下山,徐碧溪跟在身后,目光闪烁不定,三日前决定暂时留在舟山上,汪直就嘱咐他派人手盯着这位方先生……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他往外递送什么消息。

    三刻钟后,钱锐站在大堂的角落处,听着前面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汪直虽然是海商头目,但这些年过去了,也冒出了几个后起之秀。

    “喏喏喏,那是老船主身边的方先生吧?”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指着钱锐,“谭七指是徐海旧部,是他带进来的对吧?!”

    坐在上首的汪直招手,“谭七指复叛,攻太平县,详情尚不知晓……”

    钱锐拱手道:“方某虽与谭七指早年相交,但这三四年来并无来往,还请老船主详查。”

    “查个屁啊,官军马上就要打上岛了!”毛海峰斜眼瞪着络腮胡,“现在问题就是,打不打!”

    “不打……难道伸长脖子让官兵砍啊!”

    “但是一打,事情就闹大了……”

    “谭七指攻台州府,早就闹大了,不然那天怎么会有官兵搜捕老船主?”

    “要不跑了吧?”

    “跑个屁,岛上这么多人,能远航的大船也就十几艘,能装几个?”

    “总不会是五峰船主带着嫡系先跑吧?”

    “其他的不说,老子两个儿子还在金鸡山那边,女儿嫁在镇海县城……”

    脾气暴躁的毛海峰拍着桌子大骂,“义父独子还在京中呢!”

    四年多了,这些海商其实已经和镇海县、宁波府、浙江扯不开了,不说别人,汪直的侄女就嫁进镇海赵家,毛海峰的堂弟娶的是一位钱家护卫的妹妹。

    这三日一直没消息来源的钱锐微闭双眼,耳朵耸起,细听各方讨论。

    如今的汪直陷入两难,打,就意味着真的复叛,意味着开海禁通商化为泡影,意味着汪直这些年的努力化为虚无,这是汪直难以接受的,更别说汪直唯一的儿子还在京中,一旦开打,必死无疑。

    但是如果不打,王本固、董一奎调集各路大军,显然是将汪直作为倭寇围剿,难道要伸长脖子等着砍吗?

    一旦反抗,汪直用屁股都能猜得到,官府肯定斥自己叛变……不然,为什么不伸长脖子让他们砍?

    跑?

    这是最蠢的选择。

    眼下舟山只有十几艘海船,满打满算也就装上一两千人,但如今舟山上粗略一算就有两三万人……如果汪直就此扬帆远去,官军必定攻克舟山,之后两浙倭患必然再起,开海禁成为泡影,独子必定死在京中,而汪直自己,人心一散,说不得还会客死异乡。

    汪直早年聚拢势力,纵横海上,但自从受招抚以来,因为和钱渊的结盟关系,成为了海商和官府沟通的重要人物,也是以此维持自身的地位,一旦没了地位,那些倭寇难道会尊重靖海伯这个爵位?

    汪直阴着脸在心里琢磨,要不要严守岑港,等着海船回航,如果顺利的话,守上一个月,回航的海船总能到了,再陆续将舟山上的人接去倭国。

    舟山这么大,官军水师很难严密封锁,更何况,那些水师还怕倭寇侵袭沿海,只怕不会随意出海……但这样一来,儿子这条命就算是完了。

    “义父,官府水师已抵镇海、定海,如何决断,还请义父示下。”徐碧溪高声道。

    钱锐眼珠子转了转,上前一步,“多少船只?”

    “铺天盖地,不计其数。”

    “必为台州指挥使葛浩麾下两浙水师。”钱渊看向汪直,“葛浩,台州人,原台州知府谭纶旧部,后因擅海战得钱龙泉赞誉,连连提拔……”

    汪直定定看着钱锐,缓缓道:“以方先生之见,但如何处置?”

    “不能打。”

    当然不能打,一旦开打,和汪直联盟的儿子在京中将会面临无法承受的压力,商路断绝,税银全无,随园根基不再。

    钱锐长长作揖,“若老船主信得过,一面使人严守岑港,一面使人入镇海,探问实情。”

    “若老船主信得过,方某人愿意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