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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章 到任(上)

    镇海县外码头处,依旧人头耸动,来往穿行的人流如甬江之水一般从无停歇,虽然有厦门、泉州分流,虽然有东南大户抢夺资源,但镇海依旧是天下第一出海口。

    金鸡山半腰处,汪直背着手隔江眺望,笑道:“这位知府,汪某几年前还见过,和钱龙泉、陈登之、陆子直都不合,没想到却是他继任宁波知府。”

    “还有孙知县。”毛海峰嘿嘿笑着补充,“据说就是他一拳把胡知府的鼻子打破。”

    “还有这事?”

    “确有其事。”钱锐察觉到汪直投来的视线,无奈点头道:“也不是什么隐秘,嘉靖三十七年,随园士子大闹六科,多有给事中被殴伤,其中胡知府伤势最重。”

    “啧啧,了不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随园中人和钱龙泉一般,锐气十足。”汪直摇头大笑,“不过,赴任也有月余,倒是安静的很。”

    “不收贿赂,有龙泉之风。”钱锐接口道:“大都萧规曹随。”

    徐碧溪目露茫然,“萧规什么?”

    “你个憨货,让你多读点书!”毛海峰虽然看起来粗鄙,却是读过书的,现在逮到机会嘲讽道:“意思是唐荆川如何做,现在胡应嘉就如何。”

    “但也有不同处。”钱锐笑道:“比如发放通关文书,原先荆川公考核甚严,但胡知府颇为宽松。”

    汪直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六个月税银锐减四十万两的消息散开后,身为徐阶门生,胡应嘉自然是要尽心竭力。

    其实董家联手东南大户走私,对汪直的贸易是没有影响的,毕竟汪直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复起之时又有钱渊铺桥搭路,他是不缺货源的……事实上,也正是汪直不缺货源,再加上东南大户抢购,才导致市面上货源缺乏。

    徐碧溪虽然不读书,但心思敏捷,皱眉问道:“那个浙江巡按不会再来了吧?”

    “浙江巡抚有发放通关文书之权,如今宁波知府也是元辅门下……”汪直瞥了眼钱锐,“不过胡知府到任月余,王子民先后巡视金华府、处州府,如今据说在台州。”

    “不会。”钱锐简短的应了句,现在的他已经从张三那儿全盘知晓前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本固当日退却,而且留下了把柄,不动歪脑筋还好,一旦事有不协,随园很容易就能把他拉下马。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张三收到了钱渊的密信,告知钱锐,胡应嘉和随园之间的隐秘联系。

    沉默片刻后,汪直瞄见亲自登船查验的胡应嘉的身影,笑道:“平心而论,胡知府算是能吏。”

    胡应嘉赴任月余,能得到海商首领汪直这样的评价,是理所应当的,这一个月来,他秉承徐阶的指示,不惹事,不闹事,萧规曹随,除了放宽出海名额以保证税银有所增长之外,胡应嘉事事勤勉,从上到下亲力亲为,忙的经常吃饭都是在码头随意买些填填肚子。

    当然了,胡应嘉也明白,镇海知县孙铤那边和自己闹得有点僵,自己能这么顺利的掌控通商事,钱渊肯定是有所交代的……他在抵达镇海之后,和张三已经秘密见过两次面。

    别说消息灵通的人了,就是普通县人也知道,张三是钱家佃户子弟出身,是钱家护卫队第一任头领,最得钱渊信任。

    但今天,胡应嘉心情相当的不好,就在一刻钟前,他得到线报,出海贩货的船只估值有误,而且是收取贿赂导致。

    在来到宁波一个月的时日内,胡应嘉曾经一度惊叹,宁波吏治清明……他也知道原因,仅仅府衙县衙,三年内,钱渊砍下了不下十枚首级。

    但钱渊离开东南的时日也不短了,对吏员的管束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大幅度降低,胡应嘉在思虑良久之后决定借此事重整……但等他弄清楚缘由后,忍不住心底破口大骂!

    让船只停靠在码头角落处,胡应嘉下了船抓住来报信的叔父胡孝行,“叔父,怎么是钱塘高家!”

    胡孝行一头雾水,“克柔是元辅门下,钱塘高家和随园关系匪浅,难道不是好事?”

    胡应嘉闷哼一声,半响后才说,“南下赴任之前,元辅交代,以不起乱为先。”

    “这算什么起乱?”胡孝行笑道:“高家行贿,偷税漏税,此为当年钱龙泉明令所禁,这次必能给孙文和一个难堪,看他如何处置!”

    胡应嘉愣了下反应过来了,声音都有点抖,“叔父的意思是,收取贿赂的……”

    “当然是镇海县衙户房吏员!”胡孝行有点得意,他身为宁波知府的嫡亲叔父,这一个月来眼见侄儿忍气吞声,毫无往日锐气,自然是要想想办法……这事儿他还花了不少银子才打探出来的。

    胡应嘉转过头去,不让叔父看见自己铁青的脸庞,这叫什么事儿,还想着不要和孙铤闹得太僵,现在好了,就差撕破脸了!

    那边高家船只的领头人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府尹大人,已然领取通关文书,又报备缴纳税银,为何阻拦?”

    “你一介小民,如何说话!”胡孝行戟指骂道:“还不跪下回话!”

    “我家老爷……”

    “当年严分宜权倾天下,工部尚书赵元质族人出海,亦要守规矩,当年袁懋中随侍帝侧,入直西苑,以青词见宠先帝,族人亦不能出海!”胡应嘉一字一句道:“当年袁懋中亦为礼部侍郎!”

    “他钱龙泉做得到,你以为我胡克柔就不能?!”

    那人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微微偏头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绕过发足向城内奔去。

    胡应嘉苦笑着在心里叹息,但随即下定决心,即使和孙铤闹僵,将来也有和解的时候,但此事已然露了痕迹,围绕过来看热闹的人数以百计。

    不彻查此事,京中的钱渊必然大失所望,觉得有负重托,而胡应嘉自身在宁波府也必然大失威望,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类似的事情只怕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