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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五章 工具人

    隆庆元年二月,浙江省处州府、金华府、台州府频频匪患,盗匪出没山林袭扰村民,又有海盗自海上来,袭杀渔民,以至于船毁人亡。

    台州知府方逢时、金华同知、处州推官均上书巡抚衙门,浙江巡抚侯汝谅、浙江巡按王本固合议,命浙江总兵董一奎率诸军进剿。

    董一奎言东南诸军皆为精锐,不弱边军,调浙西参将戚继美进剿处州盗匪,绍台金参将侯继高剿杀金华府盗匪,游击将军张一山南下台州击沿海倭寇海盗。

    二月二十三日,王本固、董一奎乘坐的官船顺流而下,一路往镇海进发,并从杭州府、绍兴府抽调边军数百,浙东参将董一元再率千余大军尾随其后。

    就在这一日,已经在镇海四年多的宁波临时知府衙门的后院中,向来稳重,从不背后言语伤人的唐顺之戟指大骂。

    唐顺之是何等人物?

    早在三十年前就名扬天下,潜心学问十余年,又开海禁通商立下大功,虽然为人严谨,不苟言笑,但向来严于律己,背后言语伤人这等事……唐顺之还是第一次干。

    能让唐顺之如此不顾脸面的,除了当年逼他出山的钱渊还能有谁呢?

    “稳坐京中,高官厚禄,轻摇羽扇,坐看东南危局,难道他钱展才忘了当年东南沿海水深火热?”唐顺之越骂越来气,“如此弄险,若事有不协,满盘皆输!”

    “难道他钱展才不知道董一奎汇同大户走私出海贩货?”

    “难道他钱展才忘了当年赵大洲欲捕杀汪直而乱浙江一省?”

    脸上一片潮湿的郑若曾不敢去擦拭,顺着唐顺之的话也骂了几句,才小心翼翼道:“通商税银于朝中颇有大用,这番……王子民应不会效仿赵大洲吧?”

    唐顺之冷笑道:“闹出点事还不容易,如若搜捕汪直下狱,沿海便是一片大乱,说不定倭患再起,他钱展才敢冒这个险吗?”

    话赶话没好话,郑若曾不吭声了。

    唐顺之突然一怔,“张三率军去了台州府……有海盗来袭……”

    “郑开阳,是不是钱展才指使?!”

    “绝不是!”郑若曾硬着头皮否认,“荆川公理应知晓,钱龙泉有赤子之心。”

    唐顺之眯着眼盯着郑若曾,好久之后才冷然道:“若被老夫查出一点半点儿和他钱展才有关,休怪老夫不见旧日情面!”

    “请荆川公详查。”郑若曾悄悄咽了口唾沫,“但此番危局,还请荆川公襄助。”

    唐顺之和郑若曾也算有交情,今天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还用老夫襄助?”

    “他钱展才不都安排好了吗?”

    “虽远在万里之外,但却有你郑开阳替他筹划!”

    冷言冷语几句后,唐顺之又来了火气,“当年崇德城内初见,便知此人喜以钱财御人,又惯剑走偏锋!”

    “当年东南击倭,几度弄险,后侯涛山搜捕海商,更是弄险,一个不好身死事败!”

    郑若曾忍不住分辨道:“不以钱财御人,何以有东南精锐,何以能一战扫平徐海,当年朝中局势如此,若不剑走偏锋,难道让朝中诸公将东南视作政争之地?”

    “侯涛山一战,展才筹谋良久,百般用计,看似弄险,实则稳妥……”

    唐顺之瞠目道:“当年若海商不攻侯涛山,转攻镇海县城,以何应对?”

    “台州推官吴成器已然备倭,威远城设有铁炮,海商能攻入县城?”郑若曾也不退缩,争辩了几句后索性一语戳穿,“荆川公无非是觉得钱龙泉瞒着你筹谋而已!”

    唐顺之这老头脸都有点红了,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羞的,啪一下拍着桌子瞪着郑若曾,“郑开阳,你把话说清楚!”

    屋内安静了会儿,郑若曾推开窗户,夹杂着海味的劲风呼啸而来,吹的唐顺之头上白发乱飘。

    自嘉靖三十六年至今,唐顺之以近花甲之年转任宁波知府,筹划开海禁通商,虽然钱渊领总并调配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但终究是唐顺之白手起家,事事亲躬,不遗余力,耗费多少心血,终使通商一事成为定居。

    郑若曾有些心软,京中政争,宁绍台三府,另两位知府都被调走,唯独唐顺之留了下来。

    其实去年京中传言,唐荆川卧病在床,吏部当选派他人,只是高拱、徐阶都觉得应该徐徐图之,直接调走唐顺之,随园说不定要掀桌子……毕竟随园也算是陛下潜邸旧臣,钱渊依旧简在帝心。

    但郑若曾是知情的,从去年初开始,唐顺之就曾一度患病卧床不起,只是一直强撑着而已,去年末还呕血不止,唐鹤征力劝其父致仕归乡修养,但唐顺之坚守其位。

    扶着唐顺之坐下,郑若曾叹道:“荆川公,通商之权日后必然归于朝中,但如今……朝中政争依旧,丢开随园,谁能秉公而行?”

    这句话让唐顺之满脸怒容渐渐褪去,钱渊在通商上无一文入私囊,孙丕扬、孙铤、赵大河诸人均两袖清风,陆一鹏、孙丕扬在福建设市通商,多有拒豪富馈赠……

    反过来看,董一奎入浙后就盯上通商这块肥肉,被拒绝后和东南大户联手走私贩货,王本固、郭远、方逢时个个都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官员。

    而且如今除了镇海、宁海两地,厦门、泉州初设,若不立下规矩,日后广州、苏松、通州、山东……

    唐顺之不得不承认,无论以公论以私论,暂时由随园主持通商事,是最合适的。

    但无奈这老头儿犟啊,总不爽自己被钱渊当枪使,偏偏什么事儿都瞒的死死的,直到最后时刻或者需要自己出面的时候才……

    就比如这次,自己突然发现戚继美、侯继高、张三全都领军外出,正要思索时,郑若曾就登门来访了……前面都安排好了,你这个工具人可以出场了。

    这换成谁心里能没气啊?

    但唐顺之也不想想,他可不是随园中人,也不是如郑若曾这般对钱渊死心塌地的士绅,又名望如此之高,钱渊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

    于是,唐顺之虽然心里已经下了决定,但嘴上依旧冷冷,“若老夫不许,如之奈何?”

    郑若曾瞥了眼唐顺之的神情,叹道:“如荆川公不许,重建市舶司,自然内宦掌之,听闻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芳……”

    “钱展才!”唐顺之第二次拍案而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不干,那我就和太监联手!

    这种不给人留退路的手段……如何不让唐顺之想起旧事,当年还在台州临海,钱渊请唐顺之出山主持通商大事,便是以严嵩的义子鄢懋卿相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