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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日之事不可留

    从会试之后到放榜之日也就是短短的七天光景,这七天之中对于孙东阳等人来说是最为难熬的七天,忙碌,烦躁,兴奋,失望,等等情绪都在这七天之中被消耗殆尽,如同过了一生一般。

    对于诸位考生来说自然是焦虑与忐忑,不知自己是否可以上榜,而对于杨文锋和荀攸来说又大相径庭。

    杨文锋从来没有忐忑过,这倒不是因为他是杨家二子不需要担心什么上榜不上榜。他的淡然来自于他的自信,那是长期积累下来无与伦比的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够轻松入榜,他要争的只有那个三甲,从来如此。

    反观此刻的荀攸,他的安然同样来自于自信,文人对于自身文章的自信从来都强过任何人,不需要谦虚。

    只是不同的是这个时候杨文锋从来未想过其它人,而荀攸却时常想起他杨文锋。

    这几日的杨文锋和从前一样,无非就是修行武道,钻入藏书楼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要么就是去和木刀少年打上一场,被对方打的灰头土脸爬出藏书楼。

    要是碰上实在累的时候或者修行无聊的厉害的时候他就躺在屋脊上看书,或者是去回声海乘舟而眠,总之很少出门,也不再去风花雪夜。

    杨府之中的寻常花匠婢女,厨子佣人在这个时候看到杨文锋都开始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这位纨绔子弟到底发了什么神经,还是说杨家祖坟开始冒青烟了,几乎在一两个月光景这位杨家二少爷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当然,这正是杨文锋所要的结果,或者是这才是真正的杨文锋。

    他自然并非古板教条之人,他杨文锋也有风流倜傥,也有狂放不羁与漠视规矩,所以他当初纨绔浪荡不假,也很真实。

    但是他的骨子里更多的是傲气,是粉身碎骨混不惧的坚韧,也是守护着他内心深处最明亮的那一道风景的坚决。

    若没有身处泥泞沼泽之中,若没有身不由己,没有羁绊纠缠,他杨文锋就只是想做他杨文锋自己而已。

    斗酒十千恣欢虐,脱衣身前仗剑行或者文可安邦定天下,洗去富贵别样生,他杨文锋向往的生活永远都是轰轰烈烈然后洗净铅华。

    即便如今不能如此,但以后倘若他杨文锋能安然度过难关,那他一定要做到。

    不过一想到被那个木刀少年揍的鼻青脸肿的时候杨文锋就有些无奈,明明是差不多年纪但是对方的武道修为却和杨文锋明显不是一个层次,如今已经感知二境的他在对方手里依旧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

    这着实让杨文锋有些受伤,原本下定决心要做天下第一的他在对方手里根本连一招都接不下去,这让原本感觉自己武道修行还算可以他自己彻底放弃了那一点点盲目自信。

    没办法,慢慢来吧,既然天赋跟不上那他就只有更为努力一些才行。

    这几日祝枝来过几次,两人喝过几杯酒,也插科打诨臭屁几句,最后祝枝依旧不理解杨文锋和卫寅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科举是为了什么。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祝枝说他再有一个月就会离开玉陵,据他所说是他的父亲要让他去天渊地方州府去锻炼一下,而他祝枝反抗无效被对方胖揍一顿之后也只能认命。

    其实这一切早已在杨文锋的预料之中,无论祝枝多么胡闹,他毕竟是祝家唯一的独苗,祝家那富可敌国的家底肯定是需要他来继承的。

    同样的,他杨文锋也有他要走的路,而卫寅也一样,他们三个人,当初最为要好也最为胡闹的三个少年总有一天都会分道扬镳的。

    不管如何,不管当初是如何相遇又是如何交心,反正杨文锋在心底里都将二人当做最为要好的兄弟,这些话杨文锋没有和两人说过,只是轻轻放在了心底,永远留着。

    在祝枝来过之后的某一天卫寅也来过杨家,他和杨文锋两人说话很少,沉默的时间更多一些,倒不是两人关系不好,只是心照不宣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而已。

    “没有祝胖子,连气氛似乎都有些不对劲!”卫寅笑了一声开口道。

    “自然如此,我想要是没有祝芝的话,我们两个不知道会不会走到一起,一起喝酒吃肉逛花楼!”杨文锋也笑了笑,那个胖子确实让他们联系起来,而且让他们的关系如此紧密。

    “会的,同道中人不见则已,若是相见就一定会走到一起!”卫寅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欲言又止。

    他长长吐了口气然后沉声道:“杨哥,你要坚持住,若是有一天我能够改变杨家的境地,我一定帮你!”

    卫寅说的话很唐突,但是杨文锋却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也很感动。他很清楚这些话按照卫寅的个性原本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但是如今说出只能说明对方对他的关心。

    “会的,怎么,这次科举,打算入玉陵官场?”对方的话让杨文锋想到了很多,他看到如今浑身上下再无大紫大绿逼人刺眼的颜色的卫寅有些心生感叹。

    果然是同道中人,同为身份显赫的世家子弟,一样的韬光养晦装疯卖傻。

    其实卫寅和杨文锋的情况有些不同,杨文锋说到底是被形势所逼,被武家不容,而他卫寅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半个武家人,是武皇的亲侄子,按理说他本是不需要纨绔而行的。

    卫寅之所以如此完全是自身的问题,从小到大他的父母亲友都告诉他他是皇亲国戚,是天之骄子,他不能让他的父母失望,不能让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他是纨绔子弟。

    一开始的卫寅是如此认知也是如此行事的,他幼时便深谙诗书礼仪,也算聪慧过人,但是无论如何他的父母都认为他做的不够。

    尤其是有那么一位太子表哥作为榜样,他卫寅在他们看来就愈发蠢笨无能。

    这样的卫寅于是心生黯然,于是在一次皇家子弟考试中有意得了个最后一名,换来的是禁闭一个月,以及无情训斥,如此他心中越发失望。

    后来种种事情让他越来越灰心丧气,直到最后一件事的发生让他卫寅决定完全沦丧下去。

    那是一个雨夜,卫寅因为苦闷所以起身赏雨。在长廊之中他看到一位家中十来岁的婢女神色慌张鬼鬼祟祟于是便拦住了对方,结果果然看到对方怀中藏有包裹。

    本来这种事情他卫寅是不会太过为难对方的,但是也不知是对方太过担心还是太过有心眼,眼看事情败露便拨乱衣衫大叫说是他卫寅非礼对方。

    原本这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逃脱手段,很轻易便能识破,结果他的父亲,那位卫国公不分青红皂白便当众打了他卫寅几巴掌,之后更是要将他送交官府。

    最后王府之中的管家识破婢女,那婢女最终虽死不承认但却也无话可说,但即使是真相大白之后他的那位父亲依旧连一句道歉和安慰都没有,只是认为他丢了王府的脸。

    既然卫国公府的脸面这么重要,既然他们连亲生儿子最基本的信任和尊重都不给他,那么他再如何努力和优秀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卫寅从那一天开始起浪荡玉陵,开始纨绔不堪,开始穿红戴绿让别人看到就刺眼。

    关禁闭,惩罚,打骂,甚至是抬出武皇都未能改变卫寅。可能是彻底失望,也可能是真的没有办法,最终卫国公和长公主不在管他卫寅。

    可能毕竟是唯一的儿子,所以他们即便是失望也没有丧心病狂地在生活上为难卫寅,只不过没有那么宽裕罢了,也真是因为如此他卫寅才在被别的世家子弟为难之时被祝芝帮助。

    这些事卫寅从未和别人说过,而其实他对于那些诗书礼易也从未放弃过。每日夜里他都会在四下无人时去看那些诗文典籍,那个时候一盏烛火,一声蛙鸣,都让他赶紧比他的父母更让他温暖。

    当然也有寂寞孤独的时候,事实上更多的时候都是寂寞孤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么多年他都这样了。

    这一次科举他卫寅告诉祝芝和杨文锋说是他父母逼他去的,其实不然,那是他自己要去的,他要在这次科举之后告诉他的父母,他卫寅不比其他人差。

    在科举之后他要离开那个家,那个他只是感受到冷漠与名利的家,这些往事他从来未曾和别人说过,此中苦难只有他一人饮下罢了。

    和杨文锋不同,杨文锋是要做那武道极致,修士第一,而他卫寅则是要做那文坛霸主,文官领袖。

    他和杨文锋都是聪明人,也都是多思多虑之人,所以他们两个都不洒脱自由,而他们之间多了一个祝芝,于是三人肝胆相照,一起喝酒唱歌,一起撒尿骂娘,这样的三人才是最好的兄弟。

    “自然是入玉陵为官,若不入天渊官场,这天渊还有人为我兄弟说话吗?”卫寅笑着开玩笑道,其实谁也未曾想到,在很多年后的一天,有一人站在朝堂之上舌战群臣,毫无畏惧,即便是可能面临身首异处声名狼藉依旧为杨家出声,不为其它,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兄弟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