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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杨家于人间的意义

    在很多个年岁中,老人一直都行走坐卧于此方天地之中,他曾在这里见过人间几人最得意,也曾见过那人间之上的天界,他和他们打交道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了,他曾经感觉过厌倦却依旧待在这里。

    其实老人是可以离开的,比如之前他去见了杨文锋,又比如在更早之前他也偷偷去看过王羲颐,只不过他的离开是有代价的。

    “我说你们这些个天人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不要以为你们比老子辈分长,为人间做了些贡献就能指手画脚,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老人指了指那天门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开口骂了几句。

    “还有你这杀戮之极,不要觉得你是这天道极境老子就找不到你,老子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小弟子,你还想祸害他不成?”可以算的上是人间第一人的老人在此刻完全是一副混不吝撒泼打滚的模样,他骂骂咧咧最后又忍不住站起身。

    他一步踏出却又像是转瞬千里,他所在的这片穹顶之内空间似又穷又如无穷。

    老人一步踏出便来到一座同样恢宏的巨门之前,只是相较于之前的仙气十足这巨门则是杀戮滔天一片血红,正是那杀戮之门,而这老人立足于这杀戮之门之前那血色巨门便要倏忽而逝。

    “想走?你不是想让老子这一脉最后的传人入你这杀戮之极吗?那老子随了你的心啊,老子我亲自进去!”

    老人骂骂咧咧随后用手用力一推竟然真的推开了这杀戮大门,他一跺脚便踏入其中。

    老人踏入这杀戮大门之中大概不到半刻钟的光景那杀戮之门便轰然炸裂开来,原地只留下老儒士一人依旧在那里撒泼骂人。

    其实谁也不曾想到,这位开创了儒家先河,这个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老祖宗此刻竟然是这样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这要是让那些个读书人看到还不得跌掉了下巴?

    “老头子,你别太过分,这个人间,迟早没有你立足之地!”有恍恍天音从天穹之外传来,声音冰冷刺骨杀气腾腾。

    “还是嘴贱是不是,你是不是仗着老子我灭不了你的本体你就和我嘚瑟,我告诉你,要不是老子要在这里镇压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你这种货色还想出现在人间?”老人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将自己所有的道行和魂神化成三份,如今人间那份也来到了此地,你还能嚣张多久?”这一次并非那原先的杀戮之音,同样传自于九霄云外,让老人很是不爽。

    “你管我啊!”老人白了一眼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眼神悠远看向人间,看着人家的两位弟子。

    同样在常人无法抵达的地方,这一次是天渊,其实这个世上没几个人抵达过这天渊最深处。戚幽阴冷的天渊最深处是一座桥,那桥狭窄逼仄延伸向远方一道巨门虚影,桥下是滚滚水声奔腾不绝。

    河岸两边并不枯燥,在两岸的沙地上是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的花。花无叶无枝一片艳红宛如世间最漂亮的嫁衣,如同鲜血浇灌而成。

    在这花丛之中有一老人斜依河岸旁的石碑之上手捧酒壶时不时饮上一口。

    在老人喝酒的间隙不时有面目狰狞脸色青白的游魂从河中游向老人,那游魂偶尔会带上一些河水,河水也是猩红,如血如荼。

    “人生而无知,然后苦毒无量,你们想期盼来世是人之常情,可你们同样放不下往事!悲矣,苦矣,”老人轻声呢喃,在他的身上不时有宏光放光明而出。

    这些游魂接触到这些宏光之后慢慢开始恢复往昔面目,他们向着老人低头叩拜随后又返回河水之中。

    “不客气,是人间欠你们的,”老人摆了摆手,又饮入口中一口酒。

    在老人饮酒入喉的空挡他头顶的冥雾徐徐分散而后有一满头白发身披甲胄的中年人踏足于老人面前。

    “怎么,镇守天渊腻歪了想要找老头子叙叙旧,先说好,若是不想让你家小子当我的弟子那就免谈了!”老人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躺在石碑旁并没有起身。

    老人模样和穹顶之上那个混不吝的老头子一般无二,自然也是儒家创始人孔丘,而身披甲胄的白发中年人竟是这镇守天渊的杨王。

    “前些日子玉陵传来消息,小子能在那次险境中活过来在下还要感谢前辈!”看着眼前的老人杨继有些恍惚,上一次见到老人还是天渊未建国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杨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

    “小儿之事由他决定,我不会掺和的,前辈这些年一直在这里?”杨继看了看四周随意问道。

    在他看来杨文锋成为眼前老人的弟子并不是坏事,当然,若是杨文锋自己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他杨继又不是那种逼迫子女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

    况且他的两个儿子本就是人中之龙,他又何必再多要求什么呢?

    原本杨继是没到过这天渊最深处,只不过自上一次天渊异动之后他便尝试过几次要来这天渊一探究竟。

    经过杨继几次尝试之后他大概有了一定的估测,加之入过天门之后他的实力确有增长,今日他同样是尝试,但不知不觉间便来到此地,并未有太大为难。

    “当年一别到如今多少年了,这些年杨继一直未曾见过前辈,想不到前辈一直在这天渊之内!”杨王看着这周围一副阴暗凄惨的光景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事实上当年正是听从眼前之人的话杨继才会抛尸三十万于天渊,当年的事历历在目,每每让杨继想起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当年那场仗其实打的很苦,苦到杨继再也不想去回忆那段日子。

    那一场仗最后虽然是杨家赢了但是却也是惨胜,后来成王败寇杨家军就被鼓吹的有些不像话,演变到最后竟然变成坑杀了敌军三十万,真是荒唐至极。

    那一次死人是死了很多,不仅仅是三十万,但是那些死人中有多少是他杨家袍泽,又有多少是他杨继亲自埋葬于这天渊之中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这些都无人知晓。

    世人只知道杨家军最擅征战,最能打苦仗硬仗,但是打仗终归是要死人的,而这些死人却无人记得。

    当年那场仗打完之后也基本奠定了天渊国的成立,但是就在那场仗打完之后便出现了难以意料的结局。

    所有战死将士无论天渊还是大黎皆死气横生,而此处天渊则幽雾翻滚遮天蔽日。当时杨继看到这天渊之中有巨门而缓缓探出,同时还有类似鬼魅魍魉冷笑嚎哭之声传出。

    当时的天渊他们杨家军虽然胜了但是却也被这番异像所困而无法自拔,即便是那个时候的杨继已经一只脚踏入成势高手却依旧满头雾水不知如何。

    一直到事后杨继才知晓,那个时候已经成势的武皇也一头雾水,只不过后来有所谓的天机先让武皇知晓一些事罢了。

    当时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眼前的老头出现了,他告诉了杨继一些事让杨继将所有战死将士的尸体抛尸于天渊之中,整整四十万人的尸体,其中有半数是他杨继的袍泽。

    当时老人说服杨继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就问杨继愿不愿意为这人间守这一道门,他杨家军愿不愿意成为这人间最后一道防线。

    其实若不是当时这天渊之地太过诡异而杨继又实在一筹莫展他也不一定会相信老人的话,最后那天渊之下的巨门愈来愈大,而杨继明显感觉到了有莫名气机要降临这天渊,所以在和武皇商量之后,选择相信了老人。

    之后四十万尸身尽数入天渊,而天渊那人间地狱的气氛也彻底被压了下来,在那之后才有了关于这人间,天上和鄞都的谈话。

    在老人的告知以及后来他自身修为的不断攀升和不断琢磨之下他才逐渐了解到了很多东西。

    原来这人间之人所活皆有定数,或得道于天上或受置于鄞都,若是有公平善恶制约还尚且好说,可事实只不过是受制于某些人或者某些组织的“一家之言”。

    托生于将种子弟需要天人同意,后天想要成名成相亦需要所谓的气运赠与,最可气的是这些气运本就是人间所有,这如何能让杨继甘心。

    这如同每时每刻都在仰人鼻息过活,一想到这般光景便闹心的厉害,而如今的人间之所以那些天人和鄞都还未曾太过分全然是因为眼前的这位老人和一些人间之人的手段。

    “看你的样子是入过天门了,怎么样,那天上的光景可曾让人流连忘返?”老人用手搅动着身侧那血色河水,一缕缕魂影或来或去,有人对老人拱手行礼,大多数还是神色呆滞浑浑噩噩。

    “确实有别于人间,只不过有人声于我耳边嘱咐我一些事,大概意思是若入天门必然要与这人间斩断因果,于是我便自己又走出来了。”杨继微笑着开口,似乎对此完全没有一丝在意。

    “原本听前辈说了那番天上光景之后便不打算入这天门,只不过为了我杨家,为了我的两个儿子,杨继还是要去试一试这过天门而不入的。”杨继随身也坐于老人身侧,接过老人随手递过来的酒大口饮入口中。

    “这烧刀子带劲儿是带劲儿,就是这入口的苦味太足让人太过难入喉咙,哪天我给前辈捎些这天渊本地所酿的忘忧酒,那酒既好入口又后劲十足,要不是军中无法饮酒,我可都忍不住要喝它几壶了。”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杨继又轻轻喝了一口随后咧嘴呼了口气。

    “有的喝就不错了,入那天门以后的确对体魄和元气都有巨大提升,可是这人间意气也绝不会太差,这些年也就你入了天门又出来是个意外而已!”老人给了杨继一个白眼,嫌弃对方有酒喝还絮絮叨叨。

    “那芈平?”略微犹豫之后杨继开口问道。

    对于这样一个读书人杨继的感觉有些复杂,当初与南楚国战其实对于杨继来说并不是多难的苦战恶战,相反,由于当时的南楚皇帝早已昏庸猜忌,整个南楚朝堂虽有贤者却无人去用所以相对来说反而没有那么难。

    而这南楚之中给杨家军造成最大困难,也是给杨继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那个叫芈平的读书人。

    当时杨继最为信任的李凉曾对杨继说过,南楚有大才芈平,一人可抵一国。天下若才气可分,他芈平可独占三分,这是何等的赞誉?反正杨继从未见李凉如此称赞过一个人。

    所以后来南楚国破才有了杨继和李凉之间的对话,不出意外对方对杨继自然没有好脸色,这让杨继很恼火地想要杀了对方。

    本来嘛,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况且是一个读书人,而那个时候死在杨继手中的读书人又何其多?

    后来依旧是李凉出面,加上杨继清醒之后也确实没有了杀人的兴趣,于是便默认李凉放了这位南楚大才,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对方竟然读书读出个成势儒圣,看起来确实是了得。

    “那芈平也是可怜人,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己画出的那个牢笼,现在或许他把心中的牢笼放在了整个人间,”老人摇了摇头随后长长叹了口气。

    “你,我,芈平,还有很多人,我们其实算是一类人,都自囚于自己心中的那方天地之内,可是,我们心中那片天地在这人间,所以,这人间,我们不能放!”老人像是喃喃自语却又如同放声于这天地之间,这一刻他顶天立地,他纵酒狂欢,他快意恩仇,他只在这个人间如此。

    老人随手扔掉已经见底的酒壶而后起身,他看着这血色长河之上的这座桥的尽头眼中充满了不屑。

    “这里有曾经四十万的人间儿郎镇守,我老头子不寂寞,也不该寂寞。”

    随后老人回头对着这血色长河正襟行礼而后朗声开口:“该是我孔丘替整个人间谢谢诸位!”

    随着老人行礼完毕之后也原本波涛汹涌险恶异常的河水顿时变得风平浪静,而那些原本在河水之中游荡的游魂全都神色肃穆齐齐对着老人还了一礼而后游荡向河的另一边桥的另一头。

    “老头子我也要向你杨家行一礼,未来的人间,还需要靠你杨家!”老人回头同样郑重其事地对着杨继行了一礼,而杨继同样回了一礼。

    他们两人都不曾知晓,这一行礼一回礼之间在未来拥有怎样的意义。

    一者是对于整个杨家的意义,而另外一者则是对整个人间的意义,或者说是杨家对于整个人间的意义。

    其实还对于一个人,对于此刻正在考场之中的杨文锋同样意义重大而艰难,只不过他现在一无所知罢了,他想的还是面前这篇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