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亮一百七十五年,地点:香原西北口。
香原西北口是个极其荒凉的地方,方圆千里只有呲洼一处在山脉的背面,可以避寒。
“策安长公主今夜就会到西北口,”度降淄从副将手里接过酒囊,往嘴里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嘴角还溢出一串,湿了脖颈上围着的兔毛,“这消息是真是假啊?”
度降淄的副将是整个香原难得一见的美女,即使是在这常年冰天雪地的鬼地方,都能时刻保持水嫩。她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沐芽卓,寓意为凰鸟的喉咙。
沐芽卓的声音却不怎么好听:“消息无误。”
度降淄一听,更激动了。这算是近两年来,最令人感到振奋的消息了。
她,终于要来了。那位天才女子。
度降淄在雪夜里激动得睡不着,身上裹了三件棉袄站在帐篷外,痴痴望着半里外的红灯笼。
那红灯笼是一种信号,欢迎远方到来的贵客。
度降淄身体倍棒儿,竟然整整等了一夜。
到了次日天快亮的时候度降淄终于忍不住了,暴躁性子踢翻了脚边压帐篷的大石块:“策安长公主不会在中途遇到了雪崩吧?”
“不行,我得立马出去看看!”
“阿卓,备雪橇!”
“你们不必跟着,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这些地儿你们都不熟,我来这儿都十来年了!”
度降淄一个人往南边去寻,冰渣子刮到脸上跟刀剑似的,不免要在脸上开几道口子。
一天一天地寻着,可一点消息都没有,于是反反复复询问:“哪来的消息,策安长公主怎么还没到?”
“信上是这么说的。”
度降淄的手都快要冻僵了,捧着一碗马奶,坐在火边一抖一抖:“这该死的天气,策安长公主怎么受得了!”
帐外忽而有人传信:“来了来了,度将军,红灯笼都亮到营帐了,长公主来了!”
报信的小将被帐篷边的木板凳绊了一跤,摔成了一只大乌龟。
“快去,把最肥的羊宰了,今日开荤!”
“得嘞!”
驻扎在西北口的度降淄一行军队已经有半年没开荤了。今年上半年有狼群闯进来,叼走了不少母羊、小羊和战马,为了能够保证送尸队的粮食,只能勒紧裤腰带将最好的肉储存着。雪光映着度降淄的脸,这才看见她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脑袋架子了。
“对了,”度降淄眯起眼睛,留着一条细长的眼睛缝,指着沐芽卓窃笑,“我在小冰湖里还藏了一只野兔,你带人去把冰砸开,烤了!”
“好嘞!”沐芽卓没想到将军会把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兔肉拿出来,可见次来的公主是将军极其尊重的!
度降淄咧嘴笑着跑出去,像极了三岁小孩子。
风雪中,那人穿得一身喜庆,红彤彤地走近,再走近。
一如度降淄眼中的模样,沉稳、冷静、洞悉一切。
“师姐!”度降淄几乎是冲到崔筠面前。
“不对,”度降淄捂着脑袋转了一圈,旋即跪下,“见过策安长公主。”
崔筠扶起度降淄,她的眼神很复杂,却不失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毅力:“你瘦了。”
“嗯,”度降淄脖子往后一缩,动作有些滑稽,“属下瘦了吗?”
“瘦了不少。”
“来来来,公主请进入帐。”度降淄见着师姐脸上僵着不动,怕她冻坏了身子。
“这儿天寒地冻的,公主您没来过,自然会受不了些,”度降淄嗓门高亮,“来人,加炭!”
崔筠附在度降淄耳边,带着调皮语气道:“有酒吗?”
“欸,”度降淄将语音吊得九曲回肠,“早就给公主您备好了!”
十年未见,度降淄知道崔筠不容易,嫁过人,差点被大火烧死,又传闻被该死的周帝万箭穿心,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回到麟国的。可度降淄看着崔筠的样子,还是跟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还好是一模一样,当真亲切!
“果然还是师妹了解我。”尽管度降淄要比崔筠大几岁,可她俩打小一块儿长大,又是师姐妹,因此她俩感情好得很。
度降淄突然拳头往下,震得桌面一震:“听说南边的战事吃紧,这一车一车的尸体往北边送,连雪原狼都要吃过不来了。”
度降淄在西北口负责的就是收尸工作,需要把送来的士兵门的尸体送到各种狼群出没的地方,既是为他们投食以免羊群受到攻击,更重要的是为了完成天葬仪式。
将肉身还归大自然,是一种对上天别样的崇敬。
“所以你觉得本师姐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崔筠反问度降淄。
“不是例行公事,检查属下的日常工作吗?”度降淄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答案很分明的嘛。
“不,”崔筠笑看着度降淄,“是为了请大将出山。”
“大将,”度降淄向来自豪,开着玩笑指着自己,“不会说的是我吧?”
崔筠点头。
帐篷里除了二人就没有别人了,可度降淄还是不信地四周打量了一圈:“不会真的是我吧?”
崔筠再次点头。
这次,度降淄却笑不出来了。
“我不走。”
“你为何不走?”
“我不配。”
“你为何不配?”
“我……”
崔筠见度降淄说不出其他理由,将一支精美的金钗送给度降淄:“这是我送给你的,好东西。从南国特地带回来送你的。”
“不不不,”度降淄摇头摆手,拒绝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可看不惯。”
“不花呀,”崔筠再将金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镶嵌了一颗珠子。”
“我看不惯。”度降淄一再坚持。
“真的不要吗?”崔筠扭开钗花部分,将金钗解成两部分,里面还藏着一张字条。
度降淄好奇地凑上去,伸手要拿:“我看看!”
“要想看,就必须收下金钗!”崔筠再进一步。
“好吧。”度降淄再退一步,保持最礼貌的距离。
度降淄小时也尝尝被崔筠长公主这么诓着,她也总抑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待度降淄看过字条上的字后,脸上一道口子因脸部肌肉过于紧绷而流出了血。
麟国的屏障魏龙山被南国攻下了。
度降淄没想到战事如此吃紧。
“度将军,你出身将门,身怀本领,国家有难,岂可只出收尸之力啊?”
“我……”度降淄似有心结,郁郁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