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见这些百姓愚钝的可怕,他只得走到旁边取过一张凳子对那些百姓道:“你们觉得这凳子沾染了邪祟吗?”
那些百姓有些不敢确定,在他们想来,就没有什么是不会沾染邪祟的。
看到这些人的样子,朱由检有些气急的道:“邪祟附身在板凳上面给你们在屁股下面坐着玩吗?”
一听朱由检如此说法,前面一人便结巴着道:“应,应该……是没有的吧。”
这人话音方落,朱由检朝着胡二宝喊了一声,“二宝。”
胡二宝会意,一张符纸甩到那长凳上面,很快,符纸烧起来后鬼影又显了出来。
朱由检看着那些人道:“你们觉得还有什么是不会沾染邪祟的?”
这时人群后面一人拼命从人缝里挤到了前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太上老君塑像道:“这个神像是我从三尊那里请来的,想来邪祟是不敢沾染老君的。”
朱由检都不去接那塑像,头也不回的再次喊了一声,“二宝。”
又是一张符纸飘了过来,就停留在了塑像之上,符纸燃起,鬼影显现。
这时,人群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难道这些邪祟当真都是假的?那那些花了许多银钱除祟消灾的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孩童,还有那些被烧死的道士。
这时有人冲着胡二宝道:“仙长?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二宝真人闭上眼睛神情自若的道:“真的。”
“那你们施展的那些神迹又是怎么回事?”
“都是些障眼法,贫道也没时间与你们一一解开,今日且说一个你们回去试试便知,所谓‘油锅洗手’,你们先在锅里倒上一半的醋,再倒上一半的菜油,接着只消在油锅中丢上一块水垢,你们便会看见油锅之中冒起气泡,连火都不用点就可看到油锅烧开的景象,而此时的油锅却是冷的,你们别说想洗手了,就是在里面搓个澡也没什么问题,若是在油锅下面点上火那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这些百姓听闻二宝真人的话此时已经信了七分,这些年来因为邪祟之事,他们可没少花费银子,而此时听来这一切竟都是假的,这让他们如何接受,倒不如还被蒙骗着心里更舒坦一些。
于是一些百姓道:“不,不,仙长一定是弄错了,别处或许如此,但我们济南府当真是有神仙的。”
胡二宝不屑的道:“你们济南府的真神就是三尊那三个妖道吗?你们竟是宁愿相信欺骗你们银钱的人也不愿相信真相?贫道且问你们,真的神仙会缺你们那点银子吗?为你们除个邪祟还要收了大把的银钱才行?贫道也不妨告诉你们,你们家宅之中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是三尊和他们弟子搞出来的鬼把戏。”
这时有人声嘶力竭的吼道:“那你说的什么烧死那些小道士身上的邪祟山东的天灾就能解除也是假的了?”
胡二宝毫不隐瞒的道:“不错,贫道没那个本事解除天灾。”
那人接着道:“你胡说,三尊说了,只需除尽邪祟,三清便会替山东除去天灾。”
朱由检看着那个人道:“天灾可怕吗?已经很可怕了,但更可怕的是天灾的同时再遇上。你们的愚昧端的可笑,拜了这些年的三尊,求了这些年的神,可是有用吗?是天灾消了?还是你们日子过的更好了?你们当真是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骗啊。”
那人大喊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我们?谁还能来救山东?”
此时胡二宝睁开了眼睛,他将头转向那些百姓,然后缓缓的道:“贫道送你们一句话,‘自助者天助之’。若是今日的一席话你们听不进去也没关系,贫道就继续帮你们祛邪除祟就是。”
说完,胡二宝将袍袖之中所有的符纸全部抛出,那些符纸这次胡二宝没有特意去控制,而是任由那些符纸飘飘洒洒胡乱纷飞,有些在那些百姓的头顶上,有些落在了人群中,只是这些符纸无一例外的也都自燃了起来,接着胡二宝都懒得自己去动用什么缚妖绳了,他朝着客栈的伙计道:“大福子,你帮贫道把那些妖魔鬼怪都绑了吧。”
缚妖绳就是那伙计之前帮着胡二宝做的,许多现在还挂在墙上晾着呢,之前他一直在旁边看着热闹,这时一听胡二宝招呼,他马上来了兴致,连忙就从墙上扯下一段泡过卤水的棉线,在那些显了鬼影的符纸上一绕一圈,待棉线外表烧的黢黑,便算是将邪祟绑了。
这是胡二宝连糊弄都懒得糊弄了,便让这些济南府的百姓好好看看,那所谓的缚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待那些符纸燃尽,鬼影消失,胡二宝连头都懒得转一下,他朝着那些百姓道:“好了,如今邪祟也都已经除了,你们便都回去吧。”
那些百姓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人家说没有邪祟时,他们不愿意相信,如今邪祟除了,他们便觉得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心底埋下了种子,总是要去面对的。
那些挤在客栈之中围在客栈之外的人,慢慢的开始离开,直到给胡二宝治伤的大夫为他包扎好了伤口,那些人才算散了干净。
虽然那老大夫一直全神贯注的在为胡二宝治伤,但这期间发生的事他也原原本本的看在了眼里,听进了耳中。
待那大夫收拾好药箱后,先是将日后胡二宝需要换的药递给了一旁的
朱由检,然后道:“这药前面七日需两日一换,介时便可下地行走,后面七日再换上两次便可痊愈了。”
朱由检向大夫道了声谢,那大夫道:“医不治心,无药疗疾,几位已仁至义尽,那些该明白的也已经明白,装睡的,无论如何也是唤不醒,老朽告辞。”,老大夫说完便告辞离开,朱由检将大夫送至门外很远方回。
就在朱由检回到客栈门前的时候,就见门外站着一人,想进去,却又一直踌躇不前。
“纪纲?你站在外面做什么?为何不进去?”
原本低着头的纪纲一听有人叫他,心下一阵慌张,抬头一看是朱由检,他搓着手道:“是小公子啊,之前在三尊观时我见师父受伤,后来结束后便被人群冲散了,我特地来看看师父怎么样了。”
朱由检一边往里走一边道:“那在门口站什么?快进去吧。”
纪纲“哦”了一声,便跟在朱由检后面进了客栈。
朱由检笑着对胡二宝道:“你徒弟看你来了。”
胡二宝已经被高寒和胡宝二人抬着下了桌子,此时正坐在桌前的凳子上,一见纪纲过来,他笑着道:“你小子倒是有口福,掌柜的才刚说过今晚做顿好的,你就来了。”
虽然客栈内的人都是一副喜庆的样子,胡二宝也与纪纲说着玩笑,但此时的纪纲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看着胡二宝欲言又止。
虽说纪纲是来看胡二宝的,但自他进了客栈后便一言不发。
这时其他人也看出了纪纲神情有些不对,几人停止了说笑,胡宝走上前拍了拍纪纲的肩膀道:“师侄这是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有人欺负你?师伯替你去欺负回来。”
纪纲摇了摇头,道:“没人欺负师侄,只是……”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就说。”,胡二宝见纪纲那样子,顿时敛了面上的笑容,他似乎有些猜到了纪纲为何如此,这纪纲应该是来了好一会儿了。
虽然见胡二宝一脸严肃,但他仍是有些犹豫的道:“师傅,弟子……”
这时胡二宝打断他道:“纪纲,我昨日便说过,你还并非是我弟子,既然你也尚未想通,那便不必以师徒相称。”
那纪纲闻言顿时跪在了胡二宝面前道:“师傅,弟子并非是尚未想通,对于拜师之事,弟子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只是有些事情弟子无法理解。”
胡二宝坐在凳子上身体前倾,将脸靠近纪纲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想学的是道法,但是我并不会道法,也教不了你道法,明白了吗?昨日你要拜师之时,我想等到今日与你说的便是这句话,你起来回去罢。”
纪纲抬起头看着胡二宝道:“师傅若不会道法,那您施展的那些都是什么?”
胡二宝道:“你可以叫它戏法,可以叫它障眼法,也可以叫它骗术,但那唯独不是道法,你懂了吗?”
纪纲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胡二宝重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纪纲磕完头要离开的时候,纪纲却开口说道:“那弟子便跟着师傅学戏法,学障眼法。”然后他露出一口白牙有些犹豫的接着说道:“还有……还有骗术……”
众人听闻纪纲的话,不由得送了一口气,若这纪纲当真放弃了,虽然胡二宝嘴上不说,但心里总归是会难过的。
朱由检感觉此时的气氛有些凝重,他开口道:“我觉得二宝这些手法也别叫什么戏法、障眼法还有骗术了,不如就叫‘魔术’吧,听着也顺耳一些。”
这时候骆养性附和道:“还是五哥好文采,这‘魔术’二字用的贴切,听着也舒坦,比什么障眼法骗术的强多了。”
胡二宝听了朱由检和骆养性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算是应下了,接着,他面带审视的盯着纪纲看了片刻,道:“学习这‘魔术’一途甚是辛苦,贫道担心你受不了这个苦,何况明日我们便要启程离开济南府了,这里是你的家,你便当真情愿舍下吗?”
纪纲点了点头道:“只要能跟着师傅学习魔术,再苦再累弟子也不怕,昨日弟子便说了,家中只有弟子一人,师傅去哪儿,弟子便愿意跟去哪儿。”
胡二宝既已与纪纲说清了原委他还愿意拜师,那他自然也是愿意收下的,他坐在凳子上伸手扶着纪纲道:“好了,今日你便算正式入了为师门下了,起来吧。”
那边纪纲拍了拍衣服刚站起身,这时胡宝不愿意了,道:“昨日我收了个师侄都请了一桌宴席,今日你这徒弟都正式收了,难道还能没了什么说法了?”
胡宝话音方落,就听旁边伙计道:“快让让,快让让,小心烫着。”
几人回头一看,就见那客栈伙计大福子端着个小瓷盆往这边走来,挡着的几人连忙让开。
那小伙计大福子道:“老母鸡汤。”
胡二宝嘿嘿一笑道:“今日的宴席,有客栈掌柜的请了。”
胡宝很是不忿的道:“你们师徒二人这运气倒都是不错。”
这客栈掌柜的也是大气,今日这一顿宴席,置办的比昨日胡宝请的还要丰盛许多。这一顿饭直从过午吃到天黑才结束,待众人吃饱喝足后,朱由检道:“我们在济南府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发生的事情也着实不少,今日便都早点歇着吧,明日一早继续出发赶路。”
说完,朱由检看着纪纲道:“你既然愿
意跟着你师傅学些手艺,今晚你且回去收拾行囊,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也好准备一下,明日辰时再过来与我们一起出发,若是路远觉得不便,今晚收拾停当了也可以过来让掌柜的给你开一间客房住下,明日与我们一起走。”
纪纲点了点头应下了,他与胡宝、胡二宝行了礼,又与众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倒是也没说是今晚过来还是明早再过来。
待纪纲离开后,朱由检与掌柜的招呼了一声,若是纪纲回来便给他开一间客房,然后便与众人一起上了楼回房休息去了,这些时日除了赶路就是想着济南府的事情,确实疲累的很。
第二日一早,众人早早的起来下了楼,高寒与胡宝二人当先出门准备套上马车,才到了门口,就见纪纲怀里抱着个包袱蜷缩在门口靠着青砖的门墙在那里蹲着。
胡宝上前道:“公子不是让你进店去住的吗?你怎么就在这里蹲着?不冷吗?”
纪纲连忙站起身憨憨的笑着道:“这样省些银子。”
胡宝摇了摇头道:“以后跟了公子这些银两是不用省的,省了反倒惹他不高兴,你先进去吃些早饭吧,等我们套好了马车就出发。”
纪纲点了点头就抱着包袱走进了客栈。
客栈的大堂之中,胡二宝见纪纲准时到来,才稍微安了些心,这徒弟总算没有耽误行程。他半生行骗,好不容易跟了个公子,才算走了正途,而且还是因为与众人结怨才搭上的关系,如今才没几日便又拉了个徒弟入伙,这让他心里底气不是很足。
朱由检却不似胡二宝一般担心纪纲会失约,他见纪纲到来,便招呼他一起坐下。
不多时,高寒、胡宝二人套好了马车进来,他们将几人的行礼搬上马车后才坐下来与其他人一起吃饭。
吃完早饭,一切准备停当,一行人与客栈掌柜和伙计招呼一声,便上了马车离开。
清晨的济南城,又是另一幅景象,他们第一日进城时已经近午,第二日又睡了个懒觉,直到今日离开他们才算看到济南府的晨景。
不过区区两日时间,这济南府却是大变了模样,马车沿着一条条的街道走过,朱由检掀起轿帘,只见路两旁的摊贩总算不再只是卖些香烛了,而街道两旁的铺子,除了少数的几个还挂着招魂幡外,其余的大多数都已经取下。
不论这两日之事那些济南府的百姓心里作何感受,但这妖魔鬼怪、邪祟魍魉的影子总算渐渐远离了济南府,且不论日后济南府如何,只是现在看来,朱由检这一群人的作为总算没有白费。
朱由检放下轿帘,他心底嘿嘿一笑便将身体靠在锦绣身上。
锦绣道:“公子怎么一上马车就要睡觉?”
“这样睡的安稳。”
锦绣不解的道:“马车再怎么说也颠簸的很,哪有床上睡的舒服?公子的癖好当真是与众不同。”
“本公子先睡一会,这事啊……日后你就知道了。”
锦绣见朱由检说话时笑的诡异,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还是哪个字又掉进了他的圈套里面,索性也不再多言。
马车晃晃悠悠的就朝着城外走去,朱由检才睡下没多久,就感觉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朱由检从锦绣怀来坐起,睁开眼问道:“这是到哪里了?怎么停下了?”
锦绣道:“还没出城呢。”
朱由检的马车是在第一辆,前面就是高寒、胡宝二人,后面还有两辆马车,见锦绣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连忙掀开轿帘朝外面望去,只见城门洞前数十人挡道,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胡宝调转马头来到朱由检的马车旁道:“前面那群人领头的看起来像是总督府的老太君和山东总督李临浦,还有济南府的邢知府。”
闻言,朱由检有些纳闷,这些人今日在这里拦路又是为何?难道是要强留二宝真人去三尊观做观主?
不待他多想,就见前面李总督扶着那老太君朝这边而来。
那老太君来到高寒的马前头就停下了,她对着高寒道:“老身今日前来是特地为各位送行的,昨日客栈中的事情,老身已有所耳闻,老身多谢仙长与各位救济南府于水深火热之中。”
胡二宝在三辆马车的最后,因此他完全听不到那老太君说些什么,这时朱由检下了马车,来到老太君面前道:“多谢老太君一早赶来为我们送行,只是仙长昨日受了重伤不便下车,便由在下替他谢过老太君了。”
这时,那些跟在老太君身后的济南府百姓纷纷跪在地上,朝着这一行人磕头,朱由检不解的问道:“这是?”
总督李临浦道:“这些人便是那些孩童的父母,特地前来感谢各位的。”
朱由检未作表示,便由着那群人跪着,竟能把自己孩子送去烧死的,让他们跪一跪朱由检也觉得应该。他朝着李总督道:“予尝慕沧溟先生风采,如今何见白雪楼?予尝闻惠烈公青文胜为民请命,自经于登闻鼓下,未至济南之时,曾有人说李总督乃是个好官,但何曾闻为官者以绝百姓孩童而贤达于世?李总督好自为之。”
说完,朱由检转身上了马车,然后朝着高寒吩咐了一声,绕开那群跪在地上的百姓,朝着城外继续行去。
只是朱由检不曾见到,在他与李临浦说了那句话后,那李总督便弯腰拱手一直将他们一行送出了城门才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