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府到了如今,早已有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
对于杨炯为首的一批人来说,显然大肆招募兵马是有害的,他们确实已经开始有了矛盾了。
一方面,他们希望有更多的安全感,而另一方面,一旦魏王殿下穷兵黩武,就意味着大量的壮丁要入伍,劳力市场只怕会出现紧缺,除此之外,大量的资源向五军营倾斜,就意味着往后在其他方面的投入要大大降低,商贾们最依赖的是道路和桥梁,唯有四通八达,不断的降低输送和输出的成本,才是关键。
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有人对此颇为期待,许多商贾,从事的都是相关于纺织、冶炼,一旦扩军,就意味着魏王殿下急需要大量的军用物资,有一些物资,固然神策府自己可以供给,可是还有许多,却需要大肆的采买,这对他们有利。
所以秦少游的扩军,却在议事堂里闹得不可开交,支持的人极力支持,反对的又是极力反对,杨炯倒是很能理解秦少游的处境,事到如今,矛盾已经明面化,殿下若是再不未雨绸缪,未来怎么办?
一旦出了事,那就极有可能连锅都砸了,若是不扩军,事到临头,一切可就都化为乌有了啊。
短视的人自然是有的,可是杨炯却并不短视,他最终还是决心四处帮助秦少游游说,说服了许多人。
议事堂在半月之后,总算是表示了支持,而这种支持,对于秦少游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这个时代所谓的民心,当然和寻常的平头百姓无关,河南府乃至于整个五镇,表面上是比朝廷和其他各镇对人更尊重一些,可是也仅限于如此而已。这里的民,指的是这个社会有能量的人,既有商贾,也有士族,官府要做任何事,若是能得到他们支持,则能事半功倍,而一旦强力推行,不计任何的后果,那么势必会引起反弹。
杨炯这个人。如今在秦少游的心目中,甚至比王琚更加重要一些,因为此人的身份和地位都非同一般,而最重要的是,他总是能为秦少游斡旋关系,使许多原本与士族和巨贾们相悖的一些问题最后得到他们的支持。
杨炯这边的问题敲定,那么接下来就是郑荣那儿了,郑荣的五军府,反而要轻松许多。毕竟那儿的豪强彻底被压下去,五镇几乎成了河南府的巨贾和士族们的乐园,几乎所有的政令,都向这些人倾斜。于是乎大量人涌入,填补了从前豪族的空缺。
五镇的豪强,此时已经再无力组织反抗了,一群土财主。遇到了河南府那些动辄上百万贯身家的巨贾,还有那些人脉可达九州的士族,再加上魏王殿下的支持。官府的偏袒,神策军和五军营的虎视眈眈,他们几乎已经玩不出任何的花样,于是许多家族衰弱下去,也有一些人,索性卖了庄子,另谋出路。
郑荣是在三月初八进的洛阳,从卫州到洛阳,走水路倒是颇为便捷,只需两三日就到,此番来洛阳,这位五军府的掌舵人,心境却全然的变了。
从前的郑荣,虽是侍中,每日想的是家国天下,可是更多时候,他却被太多太多的事羁绊,那个长安的朝廷,就好像一片未开发的林莽,到处都是荆棘,甚至可以说是寸步难行,但凡想要做任何事,都有无穷的阻力在阻挡你,郑荣则像是个捆绑了手脚的人,在那夹缝之中,寻求自己的作为。
五军府虽小,辖地不过三十一州,可是郑荣却发现,这里的事比朝中所辖的三百余州要多的多。
长安的朝廷其实就是个******,管的东西不多,无非就是赈济灾民,调拨兵马,或是在官员任免上做文章。其实无论任何时候,历朝历代,朝廷都是‘无为’的,倒不是说这是统治者的国策,而是因为,当下的组织条件,想要有为而不可得。
可是五军府却是全然不同,在这里,他实在有太多需要作为的地方了,各州的州城不断的扩大,大量的人开始涌入,商贾们想要建一些作坊,那么……就少不得需要修桥铺路,各处的运河,需要有人管理和疏通,码头和城市,也需要连接。
况且许多作坊,大多都牵涉到了棉纺,是极容易引发火灾的,一旦出了事故,若是放任不管,可能一夜之间,便要将半个城市烧掉,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就必须得有专门的灭火人员。因为各州城的人口增加,三教九流聚集,就不免引起治安问题,单凭原有的差役,已经捉襟见肘,又必须招募专门的捕盗人员,市场的交易量越来越大,征税已经不可能再由寻常的差役负责,而是聘任专门的税吏。
整个五军府的过程,其实就是专业化。
原有的衙门架构,此时不得不统统打散,此前朝廷的差役来源,除了一部分专职之外,绝大多数,都是服徭役的壮丁,这些人在以往,倒是勉强能够胜任一些事,可是到了如今,无论是捕盗、灭火、征税、文书、修桥补路、疏通河道、兴修水利、登记户籍、接待商贾、居中协调交易、计算钱粮,如此种种,那些大字不识的壮丁,几乎都无法胜任了。
唯有专门的人才,方才将这些事做好。所以五军府的差役,已经直接从太平学里招募了,学了律学、算学、明经、水利的人才,几乎是有多少要多少。而捕盗、灭火的人员,则索性从神策军的退役人员里调拨。
可是这些读了书的人,若是像从前摊派的徭役一样,直接征调你来,随便给一点口粮就可以使唤,显然已经不太可能。
于是乎,就免不了要给予合理的报酬。
在这种情况之下,五军府则效仿神策府一样,开始制定吏员的薪金体系,一等吏每月得钱多少,二等吏得钱多少,总共九等。从最初的一月一贯两百钱,再到最高的每月十三贯,全凭你自己熬资历慢慢来。
单是这一笔开销,就足够让郑荣肉痛了,三十一州,一百多个县,招募的吏员接近三万余人啊,这三万人,每月的薪金,一年下来。可就是近百万贯钱不见踪影了,再加上其他的开销,足足两百万贯不见了踪影。
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衙门的专业化,某种程度,让效率大大的提高,以往征税,大多是靠那些差役,可是效率低到令人发指。几个会算数的,加一大群大字不识的人,要征一个县的钱粮,其结果可想而知?而专门的税吏。几乎都是从太平算学里征募来的算学能手,各种账目一清二楚,查起帐来也不含糊,一年下来。虽然税额没有增加,可是收取上来的税,却是足足增加了近一倍。
而从退伍军人之中招募来的捕役。显然也极有效率,从前的差役,大多数都是本乡就地招募来的壮丁,乡里乡亲,许多事根本无法去管,因而罪案频发,再加上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战斗力,即便给了他们枪棒,一旦遇到聚众的人,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可是现在的捕役则全然不同,在卫州只有捕役一百二十人,可是效率极高,往往几个人,就可以独当一面,寻常的泼皮见了,也只能绕道。
也正因为如此,郑荣发觉,这个钱确实没有白花,因为往往他颁布下去的政令,总能切实的施行,不再像其他地方那般,无论怎样三令五申,最终都是屡禁不绝,官府想要施政,少不得就要依靠本地的豪族,而豪族们各自心怀鬼胎,盘根错节的,你折腾我我折腾你,结果事儿办不成,绝大多数时间,地方官却都去操心劳力的摆平各家的关系去了。
五军府所辖的五镇三十一州,如今已经开始有了一些变化,因为新奇的东西出现,因而比之从前多了几分生机,卫州城是最显而易见的,这足以让郑荣产生一些自豪。
他心里清楚,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必再去操心郑家的事了,郑家和这新政已经捆绑一起,和魏王也捆绑一起,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他现在要做的,则是凭借以往的许多经验,再从自己的幕僚那儿,吸收许多神策府的知识,再施展自己的拳脚,治理一方,让这荒芜的五军府,变成一处膏腴之地。
此番来洛阳,当然是为了扩军之事,据说此番扩军,就意味着明年神策府给予五军府的资助将会大大减少,这让郑荣很是担忧,这一年来,他简直就是散财童子,整个五军府,处处都在花钱,可是进项却是不多,凭借着那点儿税收,显然是难以弥补这些不足的。
不过他素知魏王殿下的心思,魏王既然做了决定,自然不可能动摇,况且他本就是从长安来的,韦家人的心思,他自然晓得,迟早有一日,双方要撕破脸皮,因而早作准备,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跑来,他当然还是为了他的五军府,既不能反对秦少游的扩军,这个缘他还得来化。
魏王府是洛阳颇为显赫的建筑,这儿附近的一条街道,都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因为现在的魏王总揽了太多的事,所以每日都有人来谒见,因而想见秦少游却是不太容易。
好在郑荣毕竟不是寻常人,经过通报之后,立即便被人专门招待,引入魏王府的一处小厅,只是少待了片刻,秦少游便笑吟吟的进来:“郑侍中,别来无恙,似乎消瘦了,怎么,卫州那儿不好?”
郑荣忙是站起,道:“下官见过殿下。”旋即他苦笑摇头:“卫州倒还不错,虽不及长安洛阳,可是在下官眼里,却也是一处好地方,下官在那儿,倒是颇为习惯。”
秦少游笑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知道郑荣是个大忙人,只怕每日的事务,不会比王琚要少,可是此番快马加鞭的赶来,当然不可能是来和自己寒暄的。
就因为无论是神策府还是五军府事无巨细都要管,所以无论是秦少游,还是王琚、郑荣这些人,已经渐渐养成了开门见山的习惯,若是还像从前那样,一副清静无为的样子,屁大的事儿也要先寒暄个老半天,那么这事儿也就别想做了。
终究……还是环境改变人,所以秦少游已经发现郑荣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索性单刀直入:“不知郑侍中此番来,有什么见教?”
郑荣这才松口气,他来这里不能驻留太久,明日就要打道回府,除了要见秦少游,还要见一些大商行的人,除此之外,和神策府的王琚以及议事堂的杨炯也需要沟通,他就怕秦少游和他东拉西扯,若是说个没完,不知又要耽搁多少的事。
打完吊针写的,好奇怪的病,吊完瓶子就好了,睡一觉起来,又开始头痛浑身不舒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