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玄贞的焦灼心情其实是很好理解的,这尼玛地阴谋暴露到了阳光之下,谁都晓得现在外间传着韦后要害天子的事,本来这只是流言蜚语,现在真正将它当真的也没有几个人,假若不是韦玄贞知道内情,若是听到这个消息,多半也是当做是笑话来听。
可问题就在于,等到当真流言成真了呢?
那个时候,这些不相信的人,又会怎么想。
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陛下突然大病,大家又会抱有什么心思?
只怕那时候,绝大多数人开始转而相信这个流言了吧,而一旦韦氏要害上皇的事已经沸沸扬扬,再来这么一个消息,结果会如何?
心寒啊……绝对足够让人心寒了,从此之后,天下人又会怎样的看待韦家呢?
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这个时候,人心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为何会有挟天子而令诸侯,这是因为,人心在天子这边,正因为李家人心依附,所以韦家才需要这个天子,才可以借着这个天子去做许多本来不能做到的事,也正因为这个天子,韦家才能有今日的富贵,有今日的权势。
可是假若,人心即便是在李家天子,可是人心却对韦家滋生出仇视呢?一旦所有人提到韦家,第一个念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呢?
那么,原本与李家天子捆绑起来的韦家,在世人的眼里,李家天子和韦家就各自站在了对立面,一旦这种思潮成为主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天下人,容得下一个曹操一般的韦家吗?
他本想立即放弃这个计划,可是当韦后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时候,韦玄贞的脸色已经大变。
深深吸口气。韦玄贞道:“娘娘,是不是该未雨绸缪了。”
韦后神色不动:“不必怕,不必怕……哎……本宫也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泄露,你说的对,应当未雨绸缪,其实……只要陛下不信这些流言,只要陛下坚决的站在我们韦家这边,就不必怕。天塌下来,也有陛下顶着。”
韦玄贞苦笑。自己父女二人,给那李显喂药,用尽一切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真正遇事的时候,自己的女儿却是第一个念头,还是这个陛下。
可笑吗?当然可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韦玄贞却还是不无担忧:“陛下难道一点都不会起疑吗?”
韦氏脸色僵硬,最后咬牙:“陛下绝不会听小人挑拨是非。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除掉秦少游和上皇,只有除掉了他们,韦家才能死中求活,所以……事到如今。只能一切依计行事,韦卿……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无论如何,也要将陛下召至长安来。他来了,就立即让他死。”
“只要秦少游死了,流言就不可畏。让别人说去吧,当初那姓武的婆娘,不也是如此吗?那讨武檄文,骂的还不够狠吗?可是这又如何,照样她稳如磐石,照样她可以做天子,照样她可以为所欲为。”
韦玄贞精神一震,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不错……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
当初的武则天,可比现在的韦家还要臭名昭著,可是这又如何,当时的天下,没有什么较大的反对势力,所以武则天可以从容布局,痛下杀手,以至于天下无人再敢有什么非议。
而现在,韦氏和武家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当初的武则天,在另一处地方,没有一支钳制住她的精兵,也没有一个可以和朝廷掰手腕的神策府,没有那秦少游,所以她便是逆天而行,即便无数人反对,依然可以故我。
韦氏的困境,根本不在于名声,也不是他们对朝廷的影响还不够深,一切麻烦的根源就在于,在关东之地,有神策府有秦少游的存在,这支军马固然不多,可是已经自成体系,只要一日不剪除,韦氏的任何动作,都可能送给他们把柄,让他们以讨逆的名义行动,一支精兵再加上天下人的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只有剪除秦少游,少了这个罪魁祸首,其他的都不足为虑。
“娘娘,陛下的身子,到底可以耗到什么时候?”韦玄贞问道。
韦氏道:“只怕也就是这几日了,这几日,身子也就差不多了,这是刘太医说的,料来……他也不敢有什么隐瞒,理应不会有错。”
韦玄贞皱眉:“那刘太医虽然依附于娘娘,可是难保他不会……”
韦氏冷冷一笑:“是啊,本来本宫也有这样的担忧,可是现在,这样的担忧已经不存在了。”
韦玄贞愕然:“这是何故?”
韦氏风淡云轻道:“因为前几日,他在左巷天井边取水制药,谁晓得一时失足,摔下了井里淹死了。”
韦玄贞立即露出尴尬之色,贵为太医,自然是不必亲自去取水熬药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女儿,已经将他害死,死了也好,死了一了百了,知道内情的人死的越多,反而让人睡的更加踏实。
不过韦玄贞却是不禁有了一个念头,假若自己不是韦后的父亲,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呢?这个念头一滋生出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旋即安慰自己,正因为自己是她的父亲,所以才能坐在这里不是吗?
韦玄贞心里叹了口气,再过几日,却不知又会有多少的幺蛾子。
他深知李氏天子对于所有人的意义。
想当初的时候,武则天要篡位,天下不知多少人站起来,四处烽烟,即便是被武则天强力一一弹压住,可是又如何,朝中那些虽然多的是不敢搭上自己全家性命的人,哪个又不是阳奉阴违,直接造反的李敬业,写下讨武檄文的骆宾王,还有力争李显为太子的狄仁杰,每一个人。有人激烈的拔剑而起,有人慷慨激昂的冒着杀头危险写下千言万语,有人则是老成持重的守护李氏皇族,每一个人,或明或暗,即便是被一个个酷吏疯狂的杀戮,依然还有无数人挺身而出,无论是行刺的,是造反的,这股力量最终。还是让武氏做出了让步,这才有李显的今日。
可是现在呢……现在一旦韦氏与李显在世人眼里成了对立,平时那些阿谀奉承韦家的人会如何,受了韦氏恩惠的各镇都督又会如何?
一切……都说不清,道不明。
再加上……现在又有那关东的秦少游煽风点火……
韦玄贞有些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敢说下去,似乎,这韦家。真正拿主意的只有自己的这个女儿。
更何况,即便现在想要退缩,又能如何呢?药都已经吃了这么久,难道还能回头吗?
硬着头皮走下去吧。
当阴谋已经不是阴谋的时候。施展阴谋的人,反而要开始惶恐不安起来,这阴谋大白于天下的时候,韦玄贞方寸已经有些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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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各种消息依然吵闹不休,天子脚下的人往往生活要悠闲一些,毕竟这里的人。大多数生活都不错,酒足饭饱,自然不免要碎嘴,一张嘴巴,个个都是巧舌如簧,别的事他们或许漠不关心,可是最关心的,终究还是宫闱之中的事。
宫闱之中,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秘闻,无论是真是假,总能让人为之提神。
其实近来,关于韦后要毒害天子的消息,也不过是一阵风一样的过去罢了,毕竟这消息太耸人听闻了,开始出来的时候,总能让人议论不休,觉得是一桩很好的谈资,可是稍有理智的人,慢慢清醒,又不禁哂然,这是逗我呢,谁相信这个啊,韦氏就算要毒杀自己韦家的子弟,也不会毒害天子,天子现在不是身强体健吗?活的好好的,何况,韦氏能有今日,不就是靠着陛下吗,陛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不知要徒增多大的变数,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等到有人开始十分鄙视的抨击这样的流言时,其他人也就不好继续绘声绘色的添油加醋了,因为再说,难免会收获鄙视的目光,七嘴八舌的扯淡,本来就是想收获别人的崇敬之情,要的就是我比你懂得多的那种感觉,若是遭人鄙视,这不是犯贱吗?
长安城的人,总是容易淡忘许多事,当一件事遗忘之后,很快这些东西就开始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所有人的生活步入新的轨道,大家最近津津乐道,显然又成了某某使节进京面圣的事。
只是……在几日之后,当一个消息传出来,顿时天下哗然。
陛下病重。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今儿清早,陛下本来好端端的在吃茶点,却不知是怎的,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而后便陷入了昏迷,御医们已经火速在驾前看诊,得到的结果,却是脉象微弱,却也一时,无法确诊。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震惊住了。
任谁都明白,一个好端端的人,是不可能一下子病重的,况且就算有病,什么病,终究还能一窥一二,可是好端端的,突然就喷出一口血来,说昏迷就昏迷……
假若没有此前的流言,更多人只是担心,或者……只是作为一个谈资,只是觉得,天公不作美,至多,也就是说陛下只怕不能安享国乍了。
可是现在……所有人的后脊梁都觉得发冷,因为……若是前头的那些‘流言’,似乎都在印证着现在发生的一切,流言说中毒,果然就人事不省了,那么流言说是韦氏搞的鬼………难道……当真……
几乎所有人,都是闻之色变。
韦氏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一时之间,坊间已经沸沸扬扬了,乃至于京兆府这儿,也已人满为患。
京兆府尹周岩是个老实人,某种程度来说,就因为他老实,这才获得了韦家的青睐,京兆府是至关重要的衙门当然必须得让一个老实一点的人镇着,若是小心思多,喜欢玩什么花样,天知道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韦家不需要强项令,让这样的府尹去和长安的豪门大族对着干,因为这样会让韦家失了这些人的人心。
也不需要一个喜欢结交豪族的人,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被人打黑枪。
而周岩,确实是老实的过份,甚至他在这任上,显得还有些昏聩。
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周岩已经束手无策了,各种针对韦家的恶毒抨击,他当然是知晓的,京兆府各县,各种舆情他也一清二楚,甚至就在治所不远的茶楼里,依然还有那种放肆又不绝于耳的字眼,譬如‘恶妇’‘曹操’‘王莽’之类的话。
可是京兆府该管吗?周岩倒是想管,他不想韦家的人对他心怀什么不满,他至少还知道,现在依然还是韦家说了算,可是他管不来,难道全长安城的人,都统统拿起来,统统都流放三千里?
更可怕的是,总有一些府上的人前来询问,拜谒的人很多,都是来打探消息的,而能来拜谒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非富即贵,他们未必是什么真正的豪族,真正的豪族不需要来这里打探什么,可是即便如此,这些人的能量也是不小,他们未必相信坊间的流言,可是京兆府连接庙堂和坊间,是重要的纽带,春暖鸭先知,总能从中探出点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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