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看着秦少游,一头雾水。
却听秦少游道:“人最惨的,便是分明与人素无瓜葛,却是被人找上门来,寻了个莫须有的名目,杀你父母兄弟,破你的家门,侮辱你的姐妹,使你万劫不复,而你,却被充作奴婢,被人发卖,饱受人世间的苦楚,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秦少游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个人便是那如意,若不是恰好她是我这儿庄户的亲戚,又恰好得知她被贩卖,这才求告到我的头上,千恩万谢,请我将她买下,只怕现在的她,怕是连那枉死的一家七口都不如。”
李令月不禁动容:“可是……他们为何不状告?”
秦少游撇撇嘴,道:“若是状告有用,谁敢如此嚣张跋扈,方才殿下不是说,有些人怕是连你都未必得罪得起的吗?连殿下都得罪不起的人,这些人诉冤又有什么用?”
李令月猛地失声:“你是说……王洪……”
秦少游点头,淡淡地继续道:“其实嘛,我与他虽也有一些小瓜葛,可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就以这小小的孟津为例,如今这孟津的田地,若是一分为三,我和殿下有一份,团结营有一份,其余的,就是那姓王的敲诈所得的了,至于其他的田,几乎可以忽略。如今我秦家,自此之后,也算是在这孟津安了家,往后子孙后代都要在此繁衍。这靠的乃是陛下的恩泽,孟津的上下百姓仰仗我秦家的也是不少,君子行善积德于乡里。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偏生我得知了如意的处境,更是知道单单是这孟津就有不知多少个如意,殿下,朝廷任命王洪为钦差,这是谁的过错,我管不着。也不敢管,我不是那种大破大立之人。终究,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尉罢了,学不了比干,更不是什么枭雄。我不过是个有些自私的人。只求平安度日,有那么点儿荣华富贵给自己,给自己的儿孙,留那么一点东西也就满足了。”
“可是……我做不了比干,总该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人啊,总得自己成全自己才是,若是对此无动于衷,不免于心不安。成全不了自己的良心,寝食难安啊。”
李令月叹口气,她有点不太清楚秦少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兜了这么一大圈子,竟还是非要去撞那南墙不可,这人……真不知是糊涂呢,还是聪明呢!
李令月一脸认真地看着秦少游道:“那你想如何?”
秦少游抿了抿嘴,才道:“问题就在这里,本来呢。我也未必想和那姓王的为难,可是姓王的偏生却是自己找上了门。方才不是说了吗,我的食户种什么,他便在自己的庄子里也跟着种什么,去岁的时候,也有一批茶叶和茶籽,还有不少的蚕茧,他叫了人跑来庄子里兜售,我收了,这个事,殿下是晓得的吧,不过今年,我不打算收了!”
李令月久受秦少游的熏陶,早已成了经商小能手,一听秦少游的话,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明眸一张,道:“本宫明白了。”
秦少游这厮,这分明是挖了坑在等那姓王的跳下去啊。
谁都知道,那些经济作物比稻米的收益要高得多,去年的时候,那王洪卖了一点茶叶和蚕茧,显然是一种试探,想要看看这条路是不是走得通,谁知秦少游全盘接受,尽皆收购下来,这时候,王洪会怎么做?
若是王洪,必定大喜过望,哪里还肯种麦,肯定是将自己的所有土地都种上那些能换来真金白银的东西,毕竟利润不菲,估计如今他的土地都种上了这东西了。
接下来会如何?
只怕傻子都明白,一旦秦少游拒收,将对王洪意味着什么?
这整整一年,不但颗粒无收,最紧要的是,他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庄丁们可不能白卖气力,毕竟不再种粮,这一年多的吃喝拉撒,总要他来负责,再者,移植山茶和桑树,还有命人采摘和养蚕,这也是人力,这已经不是没有收成的问题了,此前亏下的那个无底洞是要命的啊。
这还不算,一旦颗粒无收,就必须重新去种麦,而种麦就需重新翻土,重新灌溉,还要将这些山茶和桑树统统移平,这又要花费几何?
如此一来,怕是那王洪好不容易捞到的钦差,辛辛苦苦数月花费了无数心思敲诈勒索来的钱财,都要空空如也。
他完蛋了!
李令月猛地再看秦少游,见这个家伙脸色平静如水,心里却是嘀咕,还真是害人不浅啊!原来去岁的时候就已挖了坑,专等王洪来跳了。
李令月不由叹口气,道:“你和本宫说这么多,是想叫本宫帮忙吧?”
秦少游却是抿抿嘴,笑了:“谁说的?只不过我们是合作伙伴,这个买卖里也有你的一份,我不收那王洪的原料,只怕今年的生产会多少受一些影响,要耽误殿下发财了,这才告知一句而已,否则我一意孤行,却要殿下和我一起吃亏,秦某人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李令月握着粉拳,道:“你既已有了主意,何苦还来问我。不过……”她拖长了尾音,接着道:“既是你拿了主意,本宫还有什么说的,只是……自己要小心,那王洪绝不是个善类。”
秦少游心里一暖,其实李令月还是有一点人情味的,总算没有真的死要钱。
李令月沉吟了老半天,才扭捏地道:“话又说回来,这一次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庄子里,只怕也要亏不少吧,能不能多分我一点利,本宫心里总是好受一些。”
秦少游禁不住要学马锦涛一样咆哮:“殿下,我们是在做正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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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游的庄子,如今已经扩建了许多,除了主宅之外,还有一些规模较大的工坊在一条小河的对岸,与主宅相对的,则是太平学,河水的上游便是一出转运和囤积货物的货栈。
在这里,专门有人打理买卖,负责此事的便是陈杰,根据生产的需求,工坊那儿都会拟定出一个所需原料的数目,因而想要满足所需,就必须及早在此向食户们收购,一开始,许多人拿捏不准,倒是出了许多岔子,比如囤积的货物受潮,比如有时补充原料不及而耽误了工期。不过人就是如此,总是在错误中弥补不足,渐渐的,这里便开始有了章法。
而今日,这里却是吵嚷起来,彻底将庄子的平静打破。
来人是个圆领衣的矮胖中年,此时却是红着脸,握着拳头咆哮:“你说什么?去岁你们还收,为何今岁却是不要了?陈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若是不要,我们的蚕茧和茶叶卖给谁去?洛阳城里,谁能吃下这么多货,咱们庄子里这么多人,花费了这么多功夫……还有我家的主人……”
陈杰却是面无表情地道:“杨主事,非是我不给你这个方便,实在是今年所需的茶叶和蚕茧已经足够,就算要收,那也该照顾自家庄子的庄户,是不是?大家都是讲道理、明是非的人,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所以,杨主事还是请回吧,此事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杨主事已吓得脸色蜡黄,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他可是为王洪打理庄子的主事,为了从秦少游这儿的丝绸和茶叶这里分一杯羹,这整整一年来,王洪不知投入了多少的人力和物力,如今一旦陈杰这儿不收,那可就真正是万贯家财一扫而空,他脑子里顿时转了无数个念头:“是不是嫌价格高了,若是价格高,陈长史大不了开一个价,只要合适,说得过去,杨某倒是可以和主人去商量一下……”
陈杰摇头道:“早就说了,不是价钱的事,实在是货栈里的原料已是堆积如山,不能再要了,杨主事还是去别家问吧。”
别家……
这真是把人当傻子了,这河南府,除了你们秦家有这么大的手笔,有这么大的需求,别家哪里需要这么多的茶叶和蚕茧,这不是开玩笑吗?
杨主事感觉很不妙,转眼之间,他的额上已冷汗直流,只得艰难地道:“我家主人在控鹤院里也是……”
陈杰叹口气,道:“杨主事,有些话还是不要挑明的好,你只晓得你家主人的厉害,可莫要忘了,我秦家的家主又是什么人,大家只是互通有无,买卖做不成,仁义还在,何必要拿这个来吓人。”
“你……”杨主事咬了咬牙,暴跳如雷地道:“好罢,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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