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博士说了一些學里的事,便遣散了博士和助教,最后却独独留下了秦少游。
等到所有人走了,赵博士才脸色冷峻起来。
他喝了口茶,良久才道:“秦助教,你的方法滋事太大,牵连甚广,这种章程本不该是你一个助教能说的,说实话,莫说是你,就是各部的尚书、侍郎也不敢贸然陈上,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秦少游道:“人微言轻……”
赵博士笑着摇头道:“听说你很聪明,可是现在看,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秦少游,接着打趣道:“就比如你这身衣衫,是想给老夫一个勤俭的印象吧,你昨日见我穿了打补丁的衣衫来,于是动了小聪明,是不是?”
心思被戳穿,秦少游俊脸不红,忙道:“赵博士英明啊,竟能一眼看出下官的心思,下官佩服,佩服之极。”
这也忒不要脸了,这边马屁拍在马腿,没有一点自省的觉悟,二话不说,就顺势又丢了一记马屁过去。
秦少游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很没节操的。
赵博士虽没有飘飘然,却也不由笑了。
溜须拍马无外乎就是心理學,后世许多人见自己的同事如连珠炮一样的各种谄媚之词,心里总会有疑惑,莫非领导是傻子吗,于是更加生出轻视之心,反而误了前程。
这种手段其实就是心理學而已,脸皮厚一些,不着边的马屁脱口而出,做领导的,开始觉得有些不适,可是久而久之,脸皮也有一些挂不住,抬头低头都看到这个永远挂着笑脸的家伙,下次若是有了机会,不给予一些照顾,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上官的老脸也会红的。
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可还是应了那一句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和之,老夫就说句实在话吧,你这章程送上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老夫事先提醒你,你不要自误,我晓得你,你有大展宏图的心思,这很好,却也要晓得轻重。”、
秦少游沉吟片刻道:“下官只有公心,没有私情,所以若是觉得有好的方法,那么尽管千难万难也要去尝试。”
赵博士听了,禁不住喜滋滋的赞叹道:“不错,你若是有这个心思,一心只为了报效朝廷,那就再好不过,很好,老夫这就上书,你速速拟定出个细纲来。”
秦少游起身拜别。
他要走的时候,赵博士突然想起什么,临末道:“还有一件事,老夫险是忘了,你是大才之人,教授诗學不免屈才,我看,就让赵助教顶替你的职缺,至于你,老夫另有安排。”
秦少游差点没有冲上去,直接给这个家伙两个耳刮子。
这是明摆着的,四门學的诗學已经崛起,几十个生员,底子打的扎实,只要后头来的助教萧规曹随,按着秦少游的方法去做,四门學的诗學只会更好,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接任秦少游的助教也姓赵……
不会是赵博士的子侄吧。
真你娘的太黑暗了。
秦少游笑了,笑得春光灿烂,老赵不是东西啊,为什么这些做官的都这样坏。
不过……其实他一点都不介意,因为诗學的头功在秦少游的身上是板上钉钉的,谁也不能否认,小赵不过是跟着背后吃点残羹冷炙罢了。
而且秦少游有‘绝技’在身,真要惹恼了,闹将起来也不是好玩的,毕竟名声大,风头正盛。老赵敢截胡,理由只有一个,他对自己会有更好的安排,没有更好的安置,到时肯定是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到好。
所以秦少游没有气恼,笑呵呵地道:“下官知道了。”
他既没有欣然应允,也没有反对,这就是留有悬念,主动权回到了自己手里,就看赵博士怎么布置了。
他从赵博士那儿出来,不怀好意的笑了。
其实自始至终,他对赵博士的‘讨好’都不过是一个姿态而已,目的还是那份章程,他希望自己的章程能够实现,而赵博士也看出了苗头,也乐意的接受了秦少游的‘溜须拍马’,等到最后,赵博士直接截胡,这就说明,一个利益交换的交易已经开始。
秦少游的脚步轻快,走了百丈,便又看到了个金发碧眼的绯衣助教迎面而来。
果然还是个色目人。
秦少游上前,笑吟吟的道:“可是赵助教?”
对方显然是认识秦少游的,忙作揖道:“正是,秦助教好,在下新近从太學调任于此,久仰秦助教大名,一直盼着向秦助教讨教,只是……”
果然是赵博士的亲戚,多半还是儿子了,赵博士从国子监跑来四门學,立即将自己的儿子调来四门學,这四门學比太學低一个级别,谁吃饱了跑这儿来?分明就是借助四门學的诗學来镀金的,色目人没一个好鸟啊。
秦少游心里腹诽,却是脸上带笑道:“指教不敢当,大家相互交流罢了,你我同學为官,相互指点本是理所应当。”
赵助教见秦少游满口应下,喜出望外的道:“实在惭愧。”
你还惭愧,你爹的脸皮有八尺厚,你也差不多。
秦少游道:“你这是去见你爹?”
“是啊……”赵助教下意识的回答,很快的,他发现自己失言了,虽然色目人很容易区分,可是父子二人都在一个學里为官,难免要避嫌,好在一般人也不敢过问,而赵助教呢,也索性装糊涂,结果秦少游一个试探,让他上了当。
赵助教苦笑道:“当今掌學博士,正是家父。”
秦少游笑呵呵的看他,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观赵助教也是非常之人,又看赵助教满面红光,看来要喜事临门了,赵助教,我还有事,你先忙。”
他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走了。
…………
赵助教见到了赵博士,忙将方才与秦少游偶遇的事说了。
赵博士脸色平静,显得风淡云轻:“他说你有喜事临门,为父这里确实有件大喜之事,明日开始,你就开始教授诗學吧,就按着秦少游的方子去抓药,不会错的。”
赵助教知道,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在这儿教授,岁末测考,四门學能独占鳌头,再加上自己父亲在国子监中运作,只怕明年就能混个博士了,他喜滋滋的道:“爹,那秦少游难道……”
赵博士揉揉太阳穴,才道:“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一开始倒是怕他抗争,真若如此,肯定要闹得鸡犬不宁,不过为父也有一些手段,总能教他就范,可是他呢,却是满口答应,方才又和你说喜事临门,为父心里没底,他这莫非是暗示老夫,让老夫拿出点好处收买他,这个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寻常的东西,只怕不放在眼里。”
“所以想要风平浪静,就要落实两件事,这其一,就是他的章程,得代为上书,他说了这么多好话,为的不就是这个章程么?其二,得给他安排一个好差事,否则,他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赵助教奇怪的道:“他虽是助教,可是据说也有一些人脉,真要陈上一份建言,上达天听,也未必就难如登天;为何非要父亲代为奏陈不可?”
赵博士捋须道:“只因为这份章程有点儿惊世骇俗,他一个助教若是直接上陈,分量不够,可是在国子监中有人代陈,就比如说为父,为父在国子监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老夫代陈,就等于是在国子监的學官中,他的建言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这是要借助为父在學里的声誉,不过这些事不必你管,为父自会处置,咱们赵家在隋文帝时来此定居,繁衍数代,到了为父这里,总算有了点眉目,可是也差不多到头了,这下一辈,可就看你了,为了你,为父呕心沥血,你莫要让为父失望了。”
赵助教深感责任重大,忙道:“是,儿子记住了。”
………………
恭喜钧隆同學被大连海事录取,前程似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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