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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伞墨雨

    “无邪姑娘,你再不出来就要发霉了。”门外响起了略显稚气的声音,无邪本不想开门,但忽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她打开门,看见了一张平凡而年轻的脸。

    “是你?那个小酒保。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什么小酒保,我可是堂堂缘机城主的右护法,只是平常习惯了在酒馆里混日子,顺便看看来从外面来到云泥的,是些什么人而已。”“小酒保”也不客气,自己在桌边坐下就自斟自饮起来,“你不要好奇我今天为什么能来到这里,这里是云泥,我们的地盘,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也不要好奇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反正你放心,不是城主让我来的。”

    “那你今天突然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无邪道。

    “我这个人嘛,除了帮主人打探打探消息,管理管理云泥城以外,其他其实也没啥爱好,唯独就是喜欢画画,比起右护法来说,我其实更喜欢云泥第一画皮师这个称呼。我来找你呢,其实就是想来画你。”

    “画我?”无邪显然是想了很多,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缘由。

    “画你啊,谁让他们都说你是什么绝无仅有的第一美人儿,还说我肯定画不出你的风采神韵来。算起来我也画了不少人了,还没有哪一个不像的。”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没关系,我可以坐在这里等你,等到你答应给我画了为止。”小酒保说着,把身体倚在椅子上,脚抬到椅背上,微微眯起了眼睛,“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墨雨。”

    “无聊。”无邪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走到门边。

    “别开门”,墨雨的眼睛眯着,声音幽幽传来,“反正你被困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无聊也是无聊,给我画画又没什么损失。我也的确是好久都没有画过你这样的人了呢。那天在酒楼里,你作为男人,我都想画一画你,现在你变成了女人,我就更不想错过了。”

    “那如果我答应你,你是不是可以带我出去透透气?不被外人认出来,不被任何人骚扰的那种?”

    “我说了,这是云泥,我主人的地盘,你想要的自由,我都可以给你。你想出去透气,太简单不过了。你看我带了什么来。”墨雨对无邪的反应表现得很兴奋,“我就说嘛,给我画个画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墨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幅画来,“这是前几天我在云泥街上画的一个人,也是我觉得画的最有趣的一个人,因为我从来没有画过这么奇怪的人,一个干瘦枯槁的,怎么说呢,苍老的丑陋的女人,总之,你换上这副模样,走在大街上啊,妖怪都懒得追你。”

    墨雨说完,将这画作往无邪身上一抖,眼前那个绝美的人儿突然就变成了那个苍老的奇怪的丑陋的女人,那个突然出现在云泥的,外来的女人。

    “我还有一个条件。”无邪道。

    “什么条件?”

    “你不能画我现在的样子,你不能画……画女人,你只能画我之前的样子。”无邪居然有些羞红了脸,他对自己现在的模样无比反感,“画我本来的样子,屠城无邪。”

    于是墨雨就把无邪偷偷带离了房间,并大摇大摆地把他带到了云泥城最隐蔽的地方,墨雨谷。墨雨伸出手在无邪身上比划了几下,无邪的身上就掉落出那副画,画中外来的女人苍老干枯。眼里有深深的绝望,而无邪就恢复了绝色美人的样子,和画中人一美一丑对比鲜明。

    墨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只笔和一卷画轴,席地而坐,望着无邪的脸,开始在画轴上刻画起来。

    “你怎么确定这地方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来?”无邪问。

    “我当然确定,因为这个谷是我发现的,连城主都找不到这里来。”墨雨一边画着,一边脑子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他在梦里见过多少回,却始终看不到脸的女人,那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裳,身材纤细,那是他永远无法画出的人,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扎根在记忆深处却未曾与他人生有过半分交集的女人,到底是谁,到底在哪里,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你已经画了十几天了,怎么还是这么个鬼样子。”风景很好的墨雨谷里,无邪坐在草地上,望着墨雨纸上仍旧只是个轮廓的人干着急,“你画成这样,谁会相信你是画皮师啊?”

    “你当这是菜市买菜啊?不要功夫的?如果画皮那么简单,那是个人都能当画皮师了。”墨雨嘟囔着。

    “我的脸有那么难画么?”无邪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躲过他眼皮带我出来的,还是……”想了想脑子里那个戴着面具,永远无法被看穿表情的人,无邪叹了一口气,“还是对于他来说,我原本就是可有可无……他竟然都不会发现我不见了么……”

    “他现在被另一个人缠住了,自然是没什么功夫理你。”墨雨满意地望着无邪诧异的表情,“怎么,不知道了吧?你以为我给你的这个画皮是怎么来的?”墨雨说着,拿起了一旁那张画,画上是那个苍老的,古怪的女人,那女人身上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望着无邪呆住的表情,墨雨略显得意地继续说着,“那日,我跟踪你们那位面具公子,看到他在街上撞见了那个奇怪的女人,离得有些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敢肯定他们是老相识。那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味道,虽然丑陋,甚至腐朽,但奇怪的是,她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强烈的意念力,一种让人同时燃烧起来希望和绝望的东西。这是我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感觉,所以我很快就把她画在了我的画里。”

    “你是说,乌恙现在和,那个老女人,在一起?”无邪显然是对墨雨的描述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他对……那个女人,感兴趣?不可能,他又不是眼睛瞎了。”

    墨雨笑了笑,“他眼睛应该是没有瞎,但他说不定心瞎了呢?他要不是心瞎了,怎么会不知道我们无邪姑娘对他的意思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对他有意思?”无邪瞪着一双美目望着墨雨。

    “你这些天来每天提到他八百次,天天乌恙乌恙的,雪汀这个名字你只提到过一次,而风先生也不过提过五六次,就是每天提乌恙提个几百次,我要是觉得你对他没意思,我才真是耳朵聋了。要说以前你作为男人,对他没那个意思我是相信的,可你现在是个女人,就算是对他有意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疯了,他这么丑一个人,哪里有我师兄……”提到师兄两个字的时候,无邪突然怔住了,因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到这个称呼,竟然有些许陌生的感觉。

    “你师兄?你还有个师兄?你师兄很好看么?比你以前还好看么?”

    “你太多嘴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画我了,我也不想给你画了。”无邪说着,扭头就走,只有他心里知道,他不能以一个女人的姿态继续下去,因为他的师兄或许等不了他太久,他必须是一个强大的不可一世的男人,强大到可以摧毁这个世界,并且重新建立新的格局的男人,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和灵渡一族站在一起。

    而此刻在云泥城的另一端,乌恙也的确是遇到了故人。

    “你已经跟了我几日了,你到底想怎样?”乌恙问这个他一眼就认出的人,苍老可怜的女人,这个跟了他已经几日的,乞丐一样卑微的,眼睛里却有着坚定的光的女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却只是默默在心里叫出了她的名字,苍夏。

    “你是不是造梦师白家的人?”苍夏终于开口,声音苍老嘶哑,“听说你是非常伟大的造梦师,能制造强大的梦境,真实到不会有人怀疑的梦境。你能不能帮我造个梦?”

    乌恙显然对苍夏的请求很是吃惊,“你……想要我造梦?”

    “我曾经去过半月涧,我相信你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有一个想找的,想见的人,可是,我没有可以和半月涧的十九用来交换的东西。你也看得出来,我浑身上下,都没有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苍夏异常坦白,也异常平静。

    “你想做什么梦?你想见着谁?”

    “你一定需要我说出来才能造梦么?”苍夏问,“如果我不说我想的是谁,你可以给我一个由我心底生出的梦境么?”

    “可以,你想要的可以有,而且你放心,造梦师一般也不愿意窥探别人的心事,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只是……”乌恙看着眼前的苍夏,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怜惜的感情,就连他自己都无比惊讶,他会对眼前的这个女人生出这种情愫来。

    “只是什么?”苍夏眼睛里闪着跟她外形极其不符的孩子般热烈的光,“只是要你造梦需要理由是不是?需要代价是不是?”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乌恙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只是’这两个字,其实给苍夏梦境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也并非不愿意在此时此刻为她分神,或许只是给自己的多管闲事找一个理由?也或许是为了维护苍夏的可怜的自尊?

    “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你需要我去做的,任何时候,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苍夏道,“我还有一个朋友,她有九条命,她可以帮我,一样也可以帮你,只要你需要的时候。”

    “就只是为了在梦里见你相见的人?”乌恙突然好奇起来,“这个人,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苍夏眼睛里的光突然暗了下来,她良久无言,乌恙也不再追问。

    乌恙不再多言,径直将苍夏带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梦境其实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虚幻而短暂,你确定你想要我造梦给你?你该知道造梦师的梦不同于一般的梦,因为梦境真实,所以难免会对入梦之人有所损伤,你真的不介意损伤自己的元气?”

    “我不怕损伤,我早已经习惯了损伤,我本就一无所有,在梦里,多一眼都是值得的,我只怕短暂,我不怕深陷。”苍夏说着,闭上了眼睛。

    乌恙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交叠靠近苍夏的额头,轻引灵力,施了术法,只见苍夏的眉心生出一丝透亮的光,一丝淡淡的蓝色烟雾汇聚,最终凝结成一颗灵球。

    苍夏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乌恙手中漂亮的灵球。

    “这一颗灵球就是一个梦境,但这个梦境短暂,你入睡时直接把它放在枕边,黑夜入梦,天亮即散。”

    苍夏看起来很是激动,小心翼翼地把灵球接过去,“谢谢你,造梦师,我叫苍夏,苍生涂炭的苍,春夏秋冬的夏,你叫什么?”

    “我叫乌恙,乌云密布的乌,安然无恙的恙。”

    乌漾不知道苍夏的梦境是怎样的,或许是她变成了美女的样子?或许是她拥有了正常的身世?但他很快知道,苍夏对于梦境这回事,已经上瘾了。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苍夏又找了他好几次索要梦境。乌恙望着苍夏乐在其中的样子,不由担忧道,“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会消耗太多灵气的。”苍夏道:“我本来也没什么灵气,少些就少些,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但是,但是这样你已经欠我好几样事情了”乌恙口是心非道,“我不是怕你损伤自己,我是怕你欠我的太多还不起。”

    “我一定会还你的,甚至,甚至我可以把命都给你。”

    乌恙显然是对苍夏的话吃了一惊,他早知道她是个执着的人,但不曾想她竟执着至此。离云泥盛景红伞之舞已经只有几天了,他必须好好想想对付那个棘手的缘机道长,对于苍夏,也是不得不分心了。

    “我不要你的命,你欠我的以后有机会再还,因为我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至少这几天不要再要我造梦了。”乌恙道。苍夏低下了头,她虽然实际年纪不大,但她不傻,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很好说话,虽然不轻易拒绝别人,但一旦他开口拒绝,那便是认真到不可更改的决定了。苍夏重新又抬起了头,眼里依然有微弱的光,“好,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你不希望我打扰,我便一定不会再打扰。”

    又是花好月圆之夜,云泥盛景,红伞之舞,倾国倾城。

    “你们什么时候出手?如果你动作太慢一定会被缘机道人察觉的。”雪汀忍不住问站在屋顶上的几个人,这次他们选择的位置比酒楼还好,全城美景一览无余。

    乌恙只是静静看着舞魂红伞,并不说话,无邪看着乌恙,便也不再多言。一舞将毕,乌恙和无邪都没有什么反应。雪汀三番五次问询却无一人回话,风先生好几次想开口,见乌恙和无邪二人皆无反应,便也强忍着。

    一舞已毕,红伞倏忽而逝。雪汀终于忍不住冲着无邪叫嚷,“我觉得你没变成女人之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了?你难道想一直做女人?你难道不想恢复你的男儿身?你难道不想要那幽冥书?你疯了么?错过这次又要再等一个月?我才不要再在这样的地方浪费一个月?”

    “你如果怕跟着我们浪费时间,那你大可以自己先走人。”无邪不紧不慢地对雪汀说,随即转头问乌恙,“虽然我原本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留痕迹地和红伞谈判,但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办法,就在刚刚,我突然意识到了你的方式。你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给我们所有人都造了一个梦?用这种方式也躲过了缘机道人的眼睛?刚刚那个红伞之舞,是不是都是我们虚幻的梦境,真正的红伞,是不是已经被你用某种方式说服了?”

    “你真是个聪明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一点。”乌恙说出“喜欢”二字的时候,感觉无邪的脸上有一丝异常的红晕,但他赶紧丢掉了这个奇怪的念头,“我和她聊得不多,我只答应了她一件事,帮她找到她要找的人。”

    “你有什么把握你一定能找到她要找的人?看起来连缘机道人都没有办到的事,你有什么把握可以办得到?而且,她是他的人,凭什么会相信你?”

    “凭我给她看了她自己的梦境。我给了她一个梦境,并且进入了她的梦境,在她的梦里,我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我答应她,我会和她一样记得那张脸,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她找到他,不管他现在是人,是仙,是鬼,是灵,是妖。我告诉他,虽然缘机道人道行很高,但有时候,我能办到的一些事情,他却未必可以办得到。”乌恙顿了一顿,“红伞告诉我,按照惯例,明晚城主府里会给红伞设宴,他会想办法把我给她的药给缘机道人喝下去。只要他昏睡过去,无邪你就趁机会拿走你要的东西。”

    “我知道了。”无邪对乌恙的眼睛里充满了赞赏的光,她转头看了雪汀一眼,“希望你的药真的有效。”

    次日晚,四人潜伏在了城主府外,府内灯火通明,琴瑟声音不绝于耳。到底是忌惮缘机道人的厉害,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乌恙听到了和红伞约定好的乐声,四人潜进约定好的房间时,缘机道人已在榻上熟睡。

    “快,动手!”乌恙略显兴奋地轻喝。

    无邪迅速上前,抓住了缘机道人的脖子,准备吸取果实,但缘机身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光亮,无邪一惊,道“不对,他不是缘机,阳盛之果不在他身上。”

    雪汀望向一旁同样错愕的红伞。“你出卖我们?”

    “不……我没有,我……”红伞话音未落,两个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一个是墨雨,还有一个就是缘机城主。

    墨雨伸手从熟睡的“城主”身上拂过,一幅画卷掉落下来,“城主”露出了一张普通的脸,那副画上分明就是眉目俊秀的缘机道人。墨雨道,“红伞并没有出卖你们。只是自从少主变成了女人,主人就知道你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你们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还是谨慎地替自己找了替身,防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少主并没有跟我透漏任何消息,这段时间我为少主画像不过是同时在监督你们,自从少主不再让我给他画像开始,城主就开始使用替身,并且时刻提高警惕,暗中观察,终于还是等到了你们。”

    “想拿我的东西,还要看我答不答应。红伞,你终究还是背叛了我啊,当初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才收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知感激。”

    “我当然知道感激,这么些年我也为你做了不少事。你曾经答应我有一天会还我自由,可你一直都没有做到。你也曾经答应我帮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可你还是一直都没有做到。”

    “所以你就帮着外人来对抗我?”缘机道人脸上虽有三分怒气,但更多的竟是一种莫名的得意,“好在,你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因为我并不喜欢让太聪明的人跟在我的身边。今天我兴奋得很,看来我要花点心思在云泥帮你们选墓地了,我数一下哦,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缘机道人话音未落,腰中那柄噬魂软剑已经给直直刺入红伞的胸膛,无数微光从身为魂灵的红伞胸口慢慢飘出,没有人来得及发现,也没有人来得及出手。红伞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但仅仅一瞬就换成了微微笑意,“我原以为我要的自由,竟然也这么容易。只是可惜,我终究无法再见到他。”

    “主人,你说过不伤害红伞的!”墨雨反应过来奔向了红伞,只能扶住她的灵体,却无法阻止她的灵气消散。

    “我是说过,但我反悔了。”缘机道人的脸上充满了不屑的笑意,“我今天心情不错,趁她还没有完全消散之前,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吧。红伞,原名红霓,前世为云泥第一舞姬,身体轻盈,可做伞上舞。彼时云泥战乱,时局不定,我云游来此,见此地仙灵会聚,便打算占地为主。红霓所爱之人,本是一书生,却因战乱被迫从军,书生从军之日,红霓起舞相送,沿书生前行之地做伞上舞,轰动了整个云泥。后红霓之所爱死于沙场,红霓抚尸而泣,自刎殉情。我收了她的魂灵,授她术法,让她为我所用。”

    “那日你保住了我的魂灵,答应我帮我找到他,我记得他的脸,却记不得他的名字。”魂灵是没有痛感的,但红伞依然伏在墨雨的肩膀里微微发抖,声音也是即将消散般的微弱。

    “当然,我把你记忆抽了一部分,我让你记得他的脸,因为如果你忘了他的脸,我就没有理由让你借红伞之舞找他了。而让你不记得他的名字,是因为我太懒了,不想再为他起一个名字。”

    无邪和乌恙听到缘机的话,瞬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缘机看到两人的表情,瞬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看,很好的一出戏吧?都有我的份的,有意思吧?”缘机看了看墨雨,脸上竟然露出一丝丝讪笑的惋惜,“本来念在你忠心的份上,还想留着你的,但杀了左护法,右护法也便不复存在了是么?”

    “是”墨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虽和红伞独处机会不多,但毕竟共事这么多年,此时望着怀中即将消失的红伞,不免一阵心疼。

    “怎么了,心疼了?”缘机道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反正你也不会再是我的人了,那我就说点让你更心疼的事吧。你知道红伞所爱之人是谁么?他的名字,叫做墨雨啊。”

    所有人瞬间怔住了,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可怕的人身上,这个叫做缘机的看起来眉清目秀的人,不知道可以道貌岸然到什么地步。

    墨雨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怀中的红伞抖得更加厉害。“不……不……这不可能,他的脸不是这样的。”红伞的声音已经微弱到要化掉。

    红伞还想硬撑着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因为缘机挥了挥手,从墨雨的身上掉落一卷画轴来,画轴上是墨雨现在的脸,而抱着红伞的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幅文弱书生的样子。红伞望着墨雨,却再也无法开口,她伸出已经透明的双手抚摸着墨雨的脸,所有言语已经化成了眼下一行魂灵的清泪。她笑了,至少在她消失之前,她见到了她这几百年来最想见到的人。她终究是死在他的怀里,就像他前世死在她的怀里。

    此时的墨雨已经像抽干了灵魂的驱壳,僵硬地挥动着手臂,想要抓住红伞留下的微光,却只能抓住令人窒息的空气。

    缘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你们俩都不太聪明,在一起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彼此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不过这样也才更有意思。你是真笨啊,我是你师父,画皮这种术法都是我教你的,还总以为自己是什么云泥最厉害的画皮师吧?第一画皮师?自负得很啊,不自量力。而且,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当年战场上杀你的,是我手上的人,谁让那时候你和我是敌非友呢。”

    “你简直不是人。”无邪作为旁观者都已几乎忍无可忍。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亲呢?我的女儿。”缘机仍是笑着,不可一世。

    “你简直不是人,我母亲当年怎么会看上你的。居然还和你做了几日的夫妻。后来你不知所踪,原来是回你的云泥了。”

    “这儿是我打下来的,我玩够了自然要回来的。以我的道行实力,配你母亲她也不算委屈。你那母亲也不过是听从王命,对我也没什么感情的,否则如果她要找我,又怎会找不到呢。”

    “说累了,让我先一个个解决你们吧。”缘机话音刚落,噬魂软剑向着乌恙飞去,乌恙闪身躲避,缘机的身形快到不可思议,雪汀和风先生也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眼见噬魂软剑向着乌恙的喉咙刺去,无邪来不及出手竟下意识地去挡,缘机看到无邪上前,残留的一点点本能反应,他慢了那么一下,乌恙瞬间抢在无邪面前握住了软剑。鲜血从乌恙握住剑刃的手上滴了下来,缘机手一用力,软剑就顺着乌恙的手往前滑直接刺入了乌恙的肩膀。

    缘机剑一抽离,乌恙就血流如注,他吃痛跌坐了下去,无邪上前扶住他,竟然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有在听到拉黎要被啖天处死的时候才曾经有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为女体,无邪的情愫竟然有了些儿女情长,望着乌恙痛苦的样子,她居然急得流出了眼泪,是的,女人的眼泪。

    “哟哟哟,果然是小女生的样子,居然真的喜欢上了男人,还是长得这么奇怪的男人,真的是天大的笑话,居然是我的血肉,真的是我的耻辱。”

    “他是造梦师,伤了他的手,他拿什么造梦?”无邪握着乌漾的手,摸着他殷红的血,突然想起了自己怀里的那个血瞳无常鸟的精元。那本来是该在他找到师兄拉黎之后,用以延续他的生命的东西,可她此时已别无他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乌恙死在缘机手上。所以,仅仅片刻的犹豫,她就把那殷红的精元塞进了乌恙的嘴巴里。

    所有人都被一阵炫目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当光线暗下来,无邪看到的乌恙已经变得双目血红,而他脸上的“面具”已经不复存在,那面具下面的,赫然就是灵渡拉黎的脸。无邪脱口而出,“师兄。怎么是你?”

    乌恙,或者说拉黎,似乎是入了魔,眼睛红得似要流出血来,他仿佛已经认不出任何人,看着眼前的缘机,亮出了手上的噬魂锥。噬魂锥和噬魂剑,本都是开国长老们留下的上古神器,而灵渡拉黎在继承了造梦师的灵力之后,又有了血瞳无常鸟的精元,与缘机上人这一战,注定会让所有人都开了眼。

    噬魂剑闪着蓝光,而噬魂锥在血瞳的作用下闪着红色的光,红蓝交汇间叫人头昏目眩,灵力薄弱的无邪已经和雪汀墨雨风先生一起被战斗中四溢的灵气逼到了角落。拉黎和缘机的身形早看不见,烟尘四起,整个大殿都被两人的灵力冲击得剧烈摇晃。直到整个大殿安静下来,缘机的噬魂剑已节节断裂在地,血瞳的拉黎将噬魂锥抵在缘机的咽喉,似乎是在用自己最后一丝祭师的清醒强迫自己不再向前刺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就是。”缘机道人也是怕死之徒,随即自运灵力将阳盛之果逼出体外,交予拉黎。

    “他好像已经入了魔,杀了缘机道人之后,下面就会冲着我们来,必须阻止他。”雪汀虽然也被造梦师“面具”下的那张脸给惊艳到,但他血色的眼睛还是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他此刻是个无比可怖危险的魔鬼。

    “师兄,我是无邪。”无邪上前,却险些被失去本性的拉黎用噬魂锥刺中,无邪别无他法,只得想办法拿出血瞳的精元。正一筹莫展之际,雪汀大喊,“笨啊,打不过他,用嘴吸啊!”无邪面对着越来越难以克制住体内血瞳之力的拉黎不知如何是好,雪汀的话她也不知听进了没有。“你再犹豫他就会把我们都杀光的,你不下手,我就要帮你上了。”雪汀望着逼得越来越近的拉黎,望着优柔寡断的无邪,焦急万分。

    就在拉黎的噬魂锥就要向着几个人飞来的危急时刻,无邪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尽全身的力气唤出了蛇尾,因为灵力微弱的缘故蛇尾显得纤细而几近透明,但蛇尾出现的一刻还是成功唤起了拉黎的一丝丝记忆,就在他怔住的那一瞬,无邪用蛇尾缠住了他的身体,在拉黎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无邪”找准了机会对着他的嘴唇贴了上去。拉黎的血瞳在无邪的作用下闭了起来,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面具下的造梦师乌恙,而蛇尾已消失的无邪左手拿着血瞳无常鸟的精元,右手拿着阳盛之果,还在回想刚刚那一个永生难忘的时刻。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缘机抓起了地上噬魂剑的碎片,已伺机逼近了乌恙,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一旁的墨雨同样抓起了噬魂剑的碎片,并抢在他之前出了手。噬魂剑的碎片插入缘机身体的时候,墨雨的一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红霓,虽然我没能保护你,但我终究给你报了仇。”

    “你在想什么呢?果子都到手了,还不变回来?”乌恙知道自己刚刚入了魔,也知道刚刚无邪做了什么,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站在那里尴尬无措,而是让无邪赶紧恢复男儿身。

    “你……那么希望我变回男人么?”无邪望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想着刚刚发生的事,似乎一瞬间动摇起来,对于女人这个身份,她突然生出了在以前看来完全不可能存在的不舍。

    “怎么你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雪汀大惊,“做女人做上瘾了?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要了?你不要建立新世界了?你不要幽冥书了?”

    无邪似是没有听到雪汀的话,此时风先生居然也开口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最该怜取眼前人。”

    无邪仍旧望着手里那颗阳盛之果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莫名期盼的眼神望着乌恙,现在她觉得,无论是乌恙这张可怕面具一样的脸,还是面具下拉黎那张她认识了很久的脸,她都喜欢,无论是造梦师还是祭师的身份,她也都喜欢,那是他的师兄,也是这么些年里,无论是他还是“她”最重要的人。

    “如果……”无邪望着无动于衷的乌恙,仍不死心,“如果我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如果我以后都是女人呢,你……”

    无邪的话还没有说完,拉黎已经抢先一步帮她做了艰难的决定,因为他快步上前抓起了她的手,将她手里的阳盛之果给她吞了下去。

    无邪身为女人的最后一抹笑意是在乌恙拉起了她的手的时候,她身为女人最后一滴眼泪是在乌恙将阳盛之果送到她嘴里的时候。无邪终究变回了男人,他恢复男体后说的第一句话,似乎还带着身为女人的幽怨,“终究,你还是不够心动。”但变成男人的无邪很快即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师兄,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在云泥已耽搁太久,恢复常态的几人抓紧时间上路。云泥已被远远甩在身后,雪汀突然问风先生,“你觉得,墨雨会是一个好城主么?”

    风先生道,“他是不是一个好城主我不知道,但他是一个有情人我是知道的。下次我们来云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看到红伞之舞呢,毕竟,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画皮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