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赤日炎炎,热浪熏人。
通往天澜国京都城的乡间小道上,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正徐徐驶过。
车上最醒目的地方刻着“威武大将军”的徽记,马车顶部是低调的暗紫色,四周围着厚厚的同色系帘子,车前车后跟前四名面无表情的禁卫军。
车内,铺着竹席的坐塌上曲蝶衣头抵右侧车厢,双眼紧闭,睡得香甜,白的宛如暖玉般的小脸随着车马的晃动而荡出阵阵涟漪,让人望去不禁心下一紧,口干舌燥。
坐在一旁的翠蝶见状,鬼使神胎的想到了前些日子她去上房问话,撩开帘子,竟见将军不知何时到的,正将主子抱进怀里,那时的主子,小脸比现在还红,还晃得厉害,她敛下呼吸,隐约还能听见那小猫似的呜咽声。
思绪到这里,翠蝶连忙打住,伸手从小桌子上端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茶碗见底,翠蝶心间的火热也跟着散去了几分。
片刻之后——
包裹的厚厚实实的马车,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吆喝,翠蝶了然,微微挪了挪屁股,伸手撩开帘子的一角,顿时,繁华热闹的街道映入眼帘,与此同时,原本睡着香甜的曲蝶衣也似感应到什么一般,轻轻地“嘤”了一声。
“姑娘,可要用茶?”听到声音的翠蝶瞬间放下帘子,扭过身。
“唔,要!”刚刚清醒的曲蝶衣,小手掩住红嘟嘟的唇,打了一个哈欠儿,诺诺道。
闻言,翠蝶应声,伸手从小桌子下拿出一套通体碧绿的小猪状茶杯,而后熟练的放进一勺蜂蜜,这才拎起茶壶,浅浅的倒了一杯,递给曲蝶衣。
接过杯子的曲蝶衣,莞尔一笑,仿若晨间盛开的荷花般,娇滴滴的迷人,一双可人的鹿眼水润润的,清澈澄净。
曲蝶衣貌美,满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威武大将军有一个宛如天仙的小妾,能盛宠七年不断。
而今,大将军再一次得胜而归,却听说带回了一名邻国的公主。
公主雍容华贵,矜贵自持,自是她曲蝶衣这等身份不能所比的。
据听说,这一次她突然被召见,便是源于将军似乎要与这公主大婚了。
大婚前,清理一些“闲杂人等”,嗯,这没毛病!
然而,这等“不思进取”的思想貌似只有曲蝶衣一人所有,就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翠蝶似乎都不敢苟同。
果不其然,还没有等曲蝶衣咽下嘴里的凉茶,端坐在一旁的翠蝶便忧心忡忡的望着她道“姑娘此去一定要警惕,万般不可大意,公主是天澜国的贵人,她若问话时,您若不好回答,便装傻充愣,一切都等将军回来。”
翠蝶话落,曲蝶衣便垂下眼帘,手捧凉茶,乖巧的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的翠蝶见状,心中的担忧却是一点也没有减少。
外界都传言,将军可能会与公主大婚,然而,只有她们这些府中的下人才知道,婚约早已经定下,婚礼将会在半个月以后举行。
如此一来,在这关键时刻,偏偏又挑将军外出不在府中,召见自己这小主子问话,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啊!也只有自家主子心大、单纯,该吃吃,该睡睡,一点也不担心。
其实,曲蝶衣哪里是不担心。
别人都说她傻,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她又怎么单纯的起来呐?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圈,混吃等死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父母亲手中的娇娇娘,可一朝夕变,父亲染病离世,母亲因悲恸,随着父亲一同而去,独留她一人。
又偏生自己长得过于妖艳,便被狠心的伯娘一纸卖入青楼。
兜兜转转三年,她从青楼里的一名小丫鬟到知府公子哥的小妾再到威武大将军的小妾,却终究逃不过一个“妾”字。
命运强加的不幸,又怎能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反抗的,又或者,反抗过的她又得到了什么?
寒冷刺骨的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一跪到天明;亦是浑身的伤痕和青紫。
曲蝶衣嗤笑,她是人,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所以她选择将自己圈进一片小天地里,而在这片小天地中,她似乎也找到了和自己一生相伴的伙伴——美食,无穷无尽的美食。
唯一遗憾的好像就是自己不能将这份挽救了自己生命的愉悦传递给更多正濒临死亡的人们。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下了。
下了车,曲蝶衣想偷偷瞻仰一下威武大将军的府邸,毕竟虽说她是将军的妾,但却一直被养在城外的庄子上,别说进将军府了,就连京城也是不常来的。
于是,曲蝶衣趁着翠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抬起头望去,便见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猛然间,曲蝶衣只觉眼底发涩,微微下瞥了几分,顿时,一张黑底鎏金的匾额闯入心间,龙飞凤舞,充满肃杀之感的五个大字——威武将军府,让她有些发懵。
世人皆说,步大将军骁勇善战、冷血弑杀,而在曲蝶衣看来,他不过是有点小傲娇的大金毛而已。
却不料,在今天,将军府门前,曲蝶衣发现,原来有些事情她还是太“天真”了!
“姑娘,我们走吧!”正思绪乱飞的时候,翠蝶忽的移到她身边,轻声道。
“嗯!”闻言,曲蝶衣乖巧的应声,而后站在翠蝶身边一个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的嬷嬷的后面。
嬷嬷在前,她在中,翠蝶在后,三个人,七拐八拐地往前走。
大约一刻钟以后,她被带到了一座凉亭前。
凉亭临湖,湖中是大片大片的荷花,偶尔一阵凉风吹来,让人舒服的不禁想眯眼。
然而,曲蝶衣却不敢,因为,此时一道懒散轻蔑的嗓音正向她飘了过来。
“你就是曲氏?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闻言,曲蝶衣,只好忐忑的抬首,就见一名身着大红色曳地长裙,头戴金黄色璀璨夺目的宝石头簪,身后跟着左右两名扇扇子的婢女。
“大胆贱婢,竟敢窥视公主天颜!”突然一名婢女厉声呵斥道。
顿时,曲蝶衣慌忙垂下头,安静的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低下了头,而凉亭中的仙慧公主却还是愣愣的看着她,眼前依旧浮现的是曲蝶衣那张艳美到极致的小脸。
其实,从来到天澜,她就听说灼华身边有一等绝色,能够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只是,她却是不信。
总觉得,这是世人的夸大其词。
然而,今天,一股浓重的危机感却让她不寒而栗。
明明四周十分的炎热,她却从心底凉到了脚下。
凉意过后,妒火窜心,仙慧知晓,今天若不趁机除掉她,他日,跪在凉亭外的便不知是谁了。
于是,她先是冷眼重重扫过曲蝶衣,而后,递给身边的秋露一个晦涩难懂的眼神。
见状,秋露领命,悄悄退下。
片刻之后,秋露从凉亭后方上来,伏在仙慧耳边低语了片刻之后,便听,仙慧道“本宫乏了,想小憩一会儿,谁也不许打扰!”
闻言,婢女们齐齐应声道。
紧接着,仙慧莲步轻移,竟真的倚靠在美人榻上,闭上了眼。
凉亭外,一直爆晒在太阳下的曲蝶衣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双膝触地,头低低的垂下,没过一刻钟,她整个人便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两条胳膊微微打颤,可是她却不敢动,前方坐着的是公主,是将军夫人,她惹不起的人。
她怕,怕自己一动,等待的会是更加残酷的惩罚。
可是,她难过,她委屈,额间的汗滴宛如雨滴般“唰唰唰”的往下落,膝盖处也疼的麻木,恍惚间,曲蝶衣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天,她也是这样,因不配合,被妈妈罚跪在院子外,整整一天。
过去的心酸悲苦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突然间,曲蝶衣不想活了,眼泪混着汗水一起往下落,谁在意过她的想法,被歩灼华困在庄子里,难道她想吗?碍着公主的眼,又不是她可以决定的。她多么想他们可以放过她,哪怕是继续回到曲家村,哪怕一辈子吃糠咽菜呐?
可惜,她做不到,老天不放过她,是不是只有自己死了,这一切才可以结束?!
寻死的念头像是野草般疯狂的在曲蝶衣心间生长。
然而,还不等她做些什么,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像是什么人闯了进来。
不到片刻,整个凉亭便乱了起来,人影乱窜,尖叫声迭起。
一时间,曲蝶衣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撞来撞去,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人踩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想跑,却发现自己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栽倒在地上,透过人影,曲蝶衣见,原本闭着眼养神的仙慧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冷冷的望着她,嘴角边扬起了一抹嗜血的笑。
忽然间,曲蝶衣好似明白了什么!
但是,一切却晚了!
……
三天后,京都城街坊间添了一件新的热闹,称将军府突发意外,将军的美艳小妾竟被活活踩死!将军悲痛难已,声称终生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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