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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诗明志

    大明官场最讲究礼仪。

    上下级之间尊卑森严,一举一动都需要依礼而为。所谓循规蹈矩,概如是也。

    为了准备这场接风宴,赵知县颇是费了不少心思。

    包下整座酒楼自不必说,甚至连掌勺的主厨都是从苏州府请过来的。

    没办法,定海县地处偏远,繁华程度远不及苏杭等大城。而朱巡抚是苏州府长洲县人,赵知县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巡抚大人面前表现,为了让巡抚大人吃到家乡美味,为此破费一些也是应该的。

    却说时近黄昏,稍作休整的朱巡抚在左右簇拥下来到揽月楼,拾阶而上,行至三层顶阁方止步。

    之所以将接风宴安排在三层,乃是因为这顶阁视野最好,推开窗子可望见茫茫沧海。参加接风宴的不是朱巡抚的亲随就是定海县文武官员、当地缙绅代表。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朱巡抚,直到他老人家云淡风轻的挥手道:“诸位入席吧。”众人这才纷纷围桌而坐。

    徐言虽然得以列席赴宴,却是没有资格跟巡抚大人同处一桌的。他侧目瞧去,便是知县赵若海在酒桌之上排的坐席都是极为靠后的。

    坐在正首的自然是巡抚朱纨了。

    徐言远远瞧去,只见朱巡抚正襟危坐,在一身绯红色的官袍的衬托下显得极为英挺精神。照理说,朱纨是弘治七年生人,如今已经是五十三岁了。可除了身子有些瘦削外,怎么都看不出眼前之人已经年逾半百。

    后世谈及抗倭英雄,往往都会想到张经、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却很少有人想起朱纨这个名字。而专研嘉靖朝历史的徐言却不会忘记这个人。别的且不论,光是率部摧毁双屿岛,歼灭八百余名佛郎机海盗这件事便值得敬仰。

    当然,此时的朱纨刚刚上任,一切都在摸索之中。不过徐言相信有这么一位实干的主心骨在,闽浙的海防会越来越稳固。

    看的出来,朱纨此时面上有些疲态。

    这也难怪,嘉靖皇帝六月下旨复设浙江巡抚,命朱纨改任此职。朱纨接到旨意立刻带着家眷离开赣州府,冒着六月酷暑赶赴浙江。经过半个多月的赶路,朱纨终于在七月初抵达浙江。才歇了没几日,便再次启程巡视浙江各府县。

    等到了定海县,朱纨应该已经是很疲惫了。不过他尽力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端起酒杯道:“诸位,如今东南忧患,倭寇猖獗。本抚临危受命,巡抚浙江,提督闽浙海防。要整饬海防,仅靠朱某一人是不行的,还要仰望诸位同僚。”

    朱纨发声,在座众官员纷纷举杯,表示定当唯巡抚大人马首是瞻。

    一通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过后,朱纨放下酒杯叹声道:“此次海寇肆虐,尤以宁波府、绍兴府、台州府受损最为严重。谢阁老家的事情诸位应该都知道了吧?圣上震怒,主辱臣死。若不能替君分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有何面目食君之禄?”

    稍顿了顿,朱纨接道:“不过据本抚所知,定海县的海防布置还是不错的。不仅没有失土,还斩杀倭寇三人。”

    说这话时朱纨眼睛一直盯着赵知县。赵若海被盯得有些发憷,连忙拱手答道:“抚台大人谬赞了。卑职也想竭力剿寇,奈何如今各卫所武备废弛,实是有心无力。”

    朱纨点了点头道:“赵县令说的这些本抚心中都有数,整饬海防非一日之功,剿灭海寇更不可能靠一人一地之力。居中调度、整合兵力,守土护疆这是本抚的责任。”

    “抚台大人英明!”

    众人十分适宜的拍马屁道。

    徐言听到这里不由得又对这位浙江巡抚多了几分好感。大明朝若是人人都能有朱纨的担当,何愁海防不靖。

    “赵县令。本抚还听说本地有一缙绅主动捐粮三千石,供官府赈济百姓。可有此事啊?”

    朱纨又饮了一杯酒,继而话锋一转轻捋胡须道。

    “啊,回抚台的话,确有此事。”

    赵知县连忙起身,单臂指向邻桌的徐言笑声道:“抚台请看,捐粮的正是这位徐小郎君。”

    徐言见状连忙起身出列,上前几步冲朱纨行礼道:“小子徐言拜见巡抚大人。”

    朱纨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言微微颔首道:“你这后生年纪轻轻能晓得如此大义,委实不错。”

    徐言深吸了一口气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子虽不才也知道这宁波府定海县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小子捐粮之举当不得抚台如此夸赞。”

    这下朱纨着实被惊到了。

    只见他口中默念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眼界见识。本抚甚慰,本抚甚慰啊!”

    众人目光也都落在了徐言身上,眼神中多少透露出几分赞许。

    赵知县自然很是得意,巡抚大人明着是夸赞徐言,实际上等于是夸赞自己。毕竟他才是这定海县的父母官,定海县的后生中能冒出这么知大体,有格局的后生,难道不是他这个做父母官的教化的好吗?

    徐言见气氛差不多了,端起桌上酒杯冲朱纨敬道:“小子所作所为不值一提,大明海防若想安靖还是得靠巡抚大人。小子没什么能做的,便赋诗一首以明志向。”

    朱纨越发觉得有趣了,轻捋胡须道:“好,好!”

    徐言将酒一饮而尽,背负双手踱步缓行。

    走了数步,面上微微泛红,借着酒意吟道:

    “岛夷岁岁理舟航,入寇三吴与浙江。

    分向沙洲知几道?将军著处驻油幢。

    七尺龙蟠皂线绦,倭儿刀挂汉儿腰。

    向谁手内亲捎得,百遍冲锋滚海蛟。”

    一诗吟罢,屋内一片沉寂。

    良久,朱纨拊掌赞道:“好一首七尺龙蟠皂线绦,倭儿刀挂汉儿腰。好一首向谁手内亲捎得,百遍冲锋滚海蛟。若我大明百姓都像你这般,何愁海防不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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