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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场考验

    按说到了这个季节不会有这么大的雨量了,可是老天爷像是权力失控,毫无节制地任凭大雨从天而降,放任自流。雨公似乎没有接到老天爷任何要求停雨的指令。

    雷声东西南北炸来炸去,响彻在整个华北上空;闪电上下闪烁,左右窜动,照亮了弥漫天空的昏暗高空。

    这一天朱友康心里装了一万个不高兴。

    自从开学以来,他从内心里就一直闹矛盾、打嘀咕——一个死心眼想辍学。在学校里他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一大早就阴雨连绵,淅淅沥沥地继续着昨天的态势,一点也没有要停不下来的意思。

    他像前几天一样,把昨天晚上一页挨着一页背诵的崭新的新华字典放在书包里。这是他利用五六个星期天,翻遍村外所有山岗,从石头下面捉蝎子换来的心爱之物。

    接着,他把他娘为他准备的两个黄灿灿的玉米高粱面饼子,用笼布结结实实地包裹几层之后,藏在书包的最底部,这样到学校以后不容易被同学发现。

    学校中午没有饭,只管给学生把自带的干粮腾热,笼扇下边是开水,喝完为止,不再另烧。

    朱友康因为自带粗粮,不会拿去腾热,他怕别的同学发现,在中午吃饭时间,总是偷偷地一个人躲到中丘水库附近去吃,吃完之后,找一个干净的河沟,喝几口河水就算是吃过午饭了。

    他心中烦躁地从小屋子里,背上他最心爱的堂哥当兵时赠送给他的绿色军用书包,戴上他堂哥赠送给他的心中最爱的绿色军帽。

    新华字典、军用书包、绿色军帽——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三件宝贝。

    然后,从小板凳上面拿起一片破旧的到处是褶皱的塑料布,一出门就罩在头顶上,尽管这一片塑料布还有几处露天的地方,可是,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一片塑料布了。

    一边走着,一边顺路叫上自己的几个同乡哥们,一路上相伴着过了泥泞的小路,沿着中丘河南岸下了大坡,几个人手牵手,淌着膝盖深的河水过了河,再上一个陡坡,穿过中丘村一个小巷左拐,就到了学校。

    这是他一年多来已经走得十分熟悉的路径。在这条路上,他已经熟悉到闭上眼睛也知道哪里是沟沟哪里是坎坎。

    尤其是今天,是他最为糟糕的一天。

    第一节课刚刚下课,另一个班的两个学生,他叫不上来名字,但是,已经十分熟悉的两副狼狈为奸流氓成性的面孔,在厕所一角迎住他,借口“借戴几天”强行从他头上夺走绿色军帽,他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学生来欺负他。

    其实这两个浪荡混鬼已经对他的军帽垂涎三尺,窥视已久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和合适的借口。这次“抢劫”也是他俩蓄谋已久的动作。

    朱友康不便多争论,因为他知道这俩背后还有几个爪牙,是学校里的刺头,又是学校挨着的中丘村“地头蛇”。让了心爱之物,心里感觉顶天的屈辱和愤怒。

    这种愤怒和屈辱的表情和眼神让这两个混球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本来这件事朱友康认输就算了,朱友康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又从那个高个子赵铁柱头上夺了过来——后来打问才知道其中一个家伙叫赵铁柱。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人家背后人多,朱友康一个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

    赵铁柱当着众人叫道:“大家看昂,这小子抢了我的军帽,还偷吃了我两个白面烧饼”。

    抢了军帽大家看得清清楚楚,这吃白面烧饼并没有谁见到。可是根据习惯定律,抢军帽在先,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所以很多人也就相信偷吃白面烧饼也一定是事实。

    结果被班主任语文老师杨桂花一顿痛批。除了还给人家军帽,还要答应第二天从家里带上两个白面烧饼,赔偿给人家赵铁柱。

    人家个头大,人又多,又是地头蛇,花花肠子多,馊点子层出不穷,其班主任杨老师不太注意,这个姓赵的以前跟别的同学也有类似的事件,他是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

    他们用同样的手段欺负过好几位同学,都是非常成功的。因为这位班主任杨老师是新来不久的代课老师,对学校的情况还不够熟悉。

    就这样,朱友康一肚子的窝囊气没处诉说。明明是自己的军帽,正常要回来反而自己倒是成了偷帽贼,这倒不说,莫须有的罪名也摊上了,自己还成了偷吃人家白面烧饼的“坏蛋”!

    并且人家有人证。关于军帽,赵铁柱找了两个同学在班主任杨桂花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朱友康原来的军帽是在中丘水库玩水的时候被淹没在水库里了,他戴的军帽是从村里亲戚军人给的。

    关于白面烧饼,赵同学又找来两个同学作证:在今天中午打饭的时候,朱友康错拿了自己的两个白面烧饼,并且有人证明朱友康除了今天,从来就没有在学校吃过白面烧饼,因为他那里穷,带来的都是玉米高粱饼子粗粮。

    以上这些说辞,杨老师信以为真,不容朱友康“狡辩”!

    也是的,因为赵铁柱就是学校驻地中丘村人,学校西边就是中丘水库,储水量很大,在本地是最大的水库。因此,中丘村水浇地很多,除了上公粮,家家都有白面吃。

    而朱友康则不同,他村距离中丘水库南边足足有八里地,并且都是片麻岩丘陵地带,满山都是野草荒地,几乎都是“望天收”。尽管村东有个不起眼的救命河小水库,可是,谁都知道,那条河名字就叫“救命河”。

    这座水库尽其所能,一年下来最多也不过能够灌溉几十亩地。只能勉强得到口粮来养家糊口。所以,南丘村是“远近闻名”穷山村。一年能吃上白面的也就是可圈可点的几天。再加上前几年村里妇女外出拾小麦出了车祸,丢了一条人命,这个穷村的名气就更大了,传播的也就更远了。

    外出的村民到了外地,都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村名,感觉村名本身就是一种羞耻;感觉活在这个村,在外人眼里,几乎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临近下午放学的时候,朱友康刚刚值完日——打扫教室卫生后,从书包里拿出“珍藏”的那片脏兮兮的打了很多褶皱的塑料布,小心翼翼地把破旧的左脚跟下薄的一走路就硌脚,鞋面上挂破几个口子的千层底布鞋,塞进他堂哥友兵当兵时送给他的,已经有些发黄的绿色军用书包里,两手紧紧捏住塑料布的两角撑在头顶,头上一改往日的军帽雄威,成了光秃秃的圆球。

    然后,他又伸手摸了摸书包里的心爱新华字典。他心里暗暗祷告:老天保佑我的新华字典,千万别和军帽一样,丢了不算还要倒打一把屎!现在三件宝贝只剩下两件了,不知道被抢走的那一件宝何时才能完璧归赵。

    他在校园扫视了一眼,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

    于是,光着脚,急匆匆,心里有点害怕地从学校跑出来,看了看天色已晚,其他同乡同学都已经跑到自己的前面,赶往回家的路上,他赶紧往前去追。

    他出了校门,向右拐过一个弯儿,穿过一个南北小巷,在小巷的尽头,沿着一个陡坡下了中丘河。只见河川雾气缭绕,细雨蒙蒙。

    几天的雨水积累之后,河水水位明显暴涨,他仍然沿着被河水淹没的,已经看不见的原来小路,准备躺过这条河,谁知河水水位居高不下,而且水流冲力不断加大,走着走着就身不由己了。

    从脚脖子深到后来没过膝盖,再到后来的齐腰深,再后来身子已经禁不住河水的冲击了,他已经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的书包已经浸泡到河水里,他已经无法顾及里面刚买的心爱之物——新华字典了。

    那是他利用五六个星期天放学时间,东奔西跑,走遍了大北岗、蝎子岗、牤牛岗、孤山岗几乎村子周围的所有山岗,翻开了不知道多少块石头,捉到的蝎子,又经过盐水煮泡、晾晒、加工换来的。

    别的他倒不是太在乎,唯独这本新华字典让他无法割舍。它在水中一边想着,一边挣扎着,为了不被河水冲走,他很快扔掉手中的塑料布,赶紧反过来死死抱住书包。

    因为经常到河里玩水,学会了游泳。自从上了初中,尤其是到了夏季,每天往返两趟,有时候除了上午放学后,下午上学前要到中丘水库、中丘河道游泳之外,上体育课也会去水库学习游泳。

    所以,他的游泳技术学的非常好,除了在本村上小学时,在村东救命河里学会打扑腾、高处跳水之外,还学会了蛙泳、仰泳、潜泳。看来这次是派上用场了。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沿着河流歇着向对岸游去。可是,水势太猛,向前冲力过大,眼看着就要上岸的他,很快被河水冲向东边,卷进汹涌翻滚的大浪之中。

    这时天色已晚,路人很少,面对滔滔翻滚的河水,面对宽泛的水面,他确实紧张起来,心里乱作一团,又遇上下雨的天气,周围行人难找,没有人看见,谁来救人啊!

    他挣扎一段时间以后,体力上明显跟不上了。他焦急万分,想起了刚走出校门时的犹豫,天色不早了,终究是要回家的,不可能再绕道几里地从中丘水库坝上回家,那样的话,肯定不会被河水挡路,但是,回家的时间肯定会往后延长不少。他衡量之后,还是选择了走近路。结果出现了这么糟糕的情况。

    迎着大雨抢先出来的几个同学,手拉手过了河,很快上了河岸,他们平时都是一起回家,今天朱友康值日,需要打扫完卫生才能离开学校,所以,这次没能和他们一起做伴回家。

    当几个人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后面一直看不到朱友康的身影,突然有人提出,这下雨天还是等等朱友康一起回家吧。后来,有人说,咱们出来的早一些,河水涨的很猛,是不是朱友康过不了这个河?咱们回去找找他吧!

    这个决议得到了大家一致响应。

    可是。当他们回到河岸时,已经看不了多远,根本看不到河里有人,也没有发现朱友康的身影,大声的喊话也没有应声。

    她们沿着河南岸继续向东搜索着,呼喊着朱友康的名字,四处奔跑,四处寻找,可是,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唰唰的雨声,咆哮的流水声,一切照旧进行着,唯独没有朱友康的声音,唯独没有朱友康的影子!

    焦急中的几个孩子,兵分两路,一路沿着河岸继续寻找,一路急奔老家,调兵谴将。尽快把消息带回家告诉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