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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坚壁清野筑高垒 穹庐大帐辩军情

    午时将尽,日头偏西,柴绍率领宁州城的大队人马赶到了太和山。

    看到山脚下河滩边的处处血迹,柴绍明白今晨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正在暗自庆幸昨夜发兵及时,挡住了吐谷浑的前锋时,只见冯弇带着数名亲兵策马而来,已至眼前,几个人铠甲破损,血迹斑斑,满脸的疲惫。

    “拜见霍公!”冯弇翻身下马,跪拜行礼。

    柴绍也一跃下马,双手扶起冯弇,说道:“冯将军辛苦了!昨夜疾驰,今晨力战,为我大军首立战功啊。”

    “霍公,”冯弇忧心忡忡地看着柴绍说道,“吐谷浑的前锋虽然未能通过这太和山,但他们的战力甚强,并未损失多少人马,末将估计对方很快将引大军反扑!”

    柴绍点了点头,摸着自己宽大的额头,抬眼望了望黄绿相间、林木葱茏的太和山,转身向背后的众将说道:“依先前的谋划,在太和山东、西、北三面扎营,依洛河而阵,形成犄角之势。向善志将军、何潘仁将军分领东、西二营,我自坐镇北营,各军务必于一个时辰内完成防御!”

    “是!”向、何二人领命而去。

    柴绍扭头对冯弇说道:“冯将军,大军初至,立足未稳,安营扎寨之时,还得再次辛苦你,负责周围五里的警戒。之后,请到我的中军大帐议事。”

    “遵命。”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三座军营便在山脚之下,洛河之畔耸立起来,大大的“唐”字军旗远远地便可望见。垒壁上刀枪鲜亮,劲弩横卧;营内人马往来,尘土飞扬。

    申时刚过,冯弇来到柴绍的中军大帐,只见里面人影绰约,向善志、何潘仁、郝齐平及宋玉等人已经到了,正在议着防务,冯弇抬脚进帐,叙礼入座。

    柴绍端坐于榻上,见冯弇进来了,一抬右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大腿上,看着冯弇问道:“冯将军,今晨与吐谷浑交战,感受如何?”

    “霍公,诸位将军,”冯弇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环揖众人,说道,“吐谷浑骑兵与我关中军队似有不同——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掣,队不列行,长弓无虚发,弯刀甚锐利,如果不是我们分兵夹击,今晨很难将其击退啊!”

    “不错,”柴绍点点头,看了看众将,说道,“吐谷浑人随水草射猎,居处无常,军队惟恃骑射,强则进取,弱则适伏,进退灵活,不讲阵战,”柴绍顿了顿,扫视众人,继续说道:“与这样的对手交战,不能囿于兵法,过于讲究阵形队列,而要因时、因地制宜,以计谋取胜。何将军,你是西域人士,常年奔波于边塞,对吐谷浑人应该不陌生吧?”说罢,将目光投向何潘仁。

    何潘仁在座中向柴绍一揖,看了看诸将,然后说道:“霍公所言极是!吐谷浑地域辽阔,自临羌城以西,且末以东,祁连以南,雪山以北,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骑兵往来驰骋,呼啸如风,他们虽然称臣于突厥,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支非久居人下的部族。从战法上来讲,与吐谷浑交手,若非人数上的压倒优势,不可与之硬碰硬,中原军队更不可与之论骑射。”听到这里,对此深有体会的冯弇不住地点头,然后双眼盯着何潘仁,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只见何潘仁捋了捋红胡须,眨了眨蓝眼睛,狡黠地一笑,说道:“吐谷浑人崇尚骑射,以力见长,但不善谋略,在战场上与中原人相遇,常称对手为‘狡猾的狐狸’,对中原军队变幻莫测的兵法战术又恨又怕,当年陏朝的宇文述大将军用灵活多变的战法,一直打到西域的腹地,至今令吐谷浑人敬畏不已。因此,与吐谷浑人作战,不能力斗,只能智取!”

    听罢,柴绍在榻上一拍大腿,高声说道:“好一个‘不能力斗,只能智取’!这是我的恩师段德操老将军坐镇西北数十年,对抗北族的策略,也是此番我大唐将士防御吐谷浑,对抗梁师都的策略!”柴绍随即站了起来,挺直腰板,宣布道:“军令——”

    众将纷纷起身,揖手恭听。

    柴绍命令道:“即日起,我军坚壁清野,深堑高垒,不与吐谷浑野外合战,违者军法从事!”

    “是!”

    ……

    同一时刻,八十里外的延州城下,吐谷浑大军庐帐相连,星罗棋布,一眼看不到边。硕大的宫帐内,吐谷浑将帅济济一堂,梁师都和其属下陆季览也陪坐一旁,可汗慕容伏允正斜靠在宫帐西侧的豹皮大椅上,半闭着眼儿听着前锋官阿洛依奏报今晨在太和山下遭遇的阻击。

    慕容伏允四十开外,高鼻浓眉凹眼,一张鼓铜色的马脸上扎着密密的短髭,左眼角旁一道三寸长的刀疤煞是显眼,头上戴着银锦镶玉暖帽,身上披着盘领左衽大袍,黑白相间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辫,用玛瑙金线束起,垂挂于脑后。此时,一边听着阿洛依的战况呈报,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金鞘短刀。

    片刻之后,听完奏报,慕容伏允把手中的短刀丢到豹皮大椅上,站了起来,反剪着双手,说道:“如此看来,太和山的这支骑兵并不隶属于延州城的张世隆,但是,李唐朝廷的援兵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况且,薛仁杲的大军南下,已将他们的主力牢牢地牵制在浅水原一带。”

    “可汗,依我之见…”梁师都摸着颌下花白的胡须,眨了眨深陷于窝的双眼,说道,“太和山脚下的这支唐军,很有可能是延州附近州县的驻军,听闻军情后,尚未禀报李唐朝廷便自行来战。”

    “既然如此,只要我大军迅速抵达,乘唐军立足未稳,予以迅击,这支李唐军队必须顷刻瓦解,我军趁势长趋南下,直捣关中!”慕容伏允麾下的右卫大将军尼洛周高声说道。

    对面座中的陆季览“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侧头看了看主子梁师都,然后说道:“尼洛周大将军豪气冲天,令在下钦佩不已!只是太和山下的这支唐军身份不明,适才听阿洛依将军所言,对方颇能作战,稳妥起见,是否派出哨骑,摸清对方的底细后再出动大军呢?”

    “陆大人的话有理,”慕容伏允麾下的左卫大将军安多巴接过话来,说道,“我吐谷浑已多年未深入内地,还是在隋朝大业年间与关中军队交过手,这李唐军队于我吐谷浑而言的确有些陌生,我看派出小股骑兵抵近侦察是有必要的。”

    尼洛周看了一眼安多巴,不屑地说道:“李唐皇帝当年进攻长安时,还向突厥和我们吐谷浑借兵呢!李唐军队虽未和我们交过手,但又能强到哪里去?要不是对方人数占优,阿洛依怎么会在太和山下遇阻而返呢?”

    阿洛依听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赶紧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这时,慕容伏允把手一挥,说道:“诸位不必争论了,李唐军队的主力正在浅水原与薛仁杲对峙,太和山下的小股部队岂能阻挡我吐谷浑大军的步伐?我谅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我意已决——右卫大将军尼洛周率领所部一万人马即刻进发,扫清太和山脚下的唐军;左卫大将军安多巴随后跟进,两军会合后直扑关中;请梁王及所部人马与我同行,两日后大军启程南下。”

    “谨遵可汗令!”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手抚胸前,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