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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梁氏说客入穹庐 可汗宫帐议南策

    十月的塞北,秋色浑然,雁阵行行,畜牧云漫,羌笛飞曲。山间秋菜滴翠,谷浪翻滚;沃野斑斓如织,果香四溢。

    一队人马行走在秋水天光之间,数十马匹驮着沉沉的木箱,翻山越岭,洒下一路铃声。马队为首者年约三十,宽眉大眼,头戴三叶皮帽,身披狐裘大氅,脚登鹿皮高靴,在棕色大马上一纵一送,正往突厥处罗可汗的达尔罕大营赶去。此人便是朔方豪强梁师都的尚书陆季览,奉梁师都之命前往塞北寻求突厥的帮助,以对抗关中的李唐王朝,驮队所载之物全是进献给处罗可汗的金银财宝。

    两天后,陆季览一行便到达了处罗可汗的达尔罕大营。

    一眼望去,大营里,数万个毡帐星罗棋布地洒落于起伏的山岭之间,炊烟袅袅,点点如星;大营外,羊肥马壮,漫山遍野,马头琴声不时悠悠地传来,夹带着山野的芬芳,漂浮在绿原与蓝天之间。

    在引导官的陪同下,陆季览走了半约个时辰,才看到处罗可汗富丽堂皇的宫帐。

    这个耸立在开阔草地上的大圆帐,以毡为衣,金顶辉煌,上下皆用黄缎子覆盖,顶盖缀有藏绿色的流苏穗儿,中间以柳编为窗,用百余条细绳曳住,门帘与立柱皆以金纸裹覆,在太阳的照映下光芒闪耀。

    宫帐外面,数百名彪悍的草原武士躬擐青色铁甲,手执长柄弯刀,威风凛凛地肃立而待。

    陆季览从宫帐的南门而入,只见里面宽大明亮,阳光从大帐顶的套瑙射下来,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宫帐的地上铺满了纳绣的毡子,彩绘图案栩栩如生,刀马人物、翎毛花卉、山狍野鹿之类,应有尽有,四边则是五颜六色的绒线镶边儿,云纹游动,生机勃勃。

    宫帐的西侧坐着七、八个人,皆是黑眉高鼻浓须,头戴锦缎暖帽,身着盘领大袖天鹅绒服,辫发左衽,腰挂短刀。

    陆季览刚要跪拜说话时,只见西侧座中一个五十开外,头戴金锦嵌珠暖帽的老者笑道:“陆尚书,咱们是老朋友了,你不必拘礼。”此人便是突厥人的处罗可汗。

    陆季览没有立即回答,仍然行了三拜九叩之礼,这才起身说道:“可汗是草原上的雄鹰,有如我们中原的苍龙,皆系真命于天,臣不敢不敬!”

    “哈哈,好哇,”处罗可汗开怀大笑,“你们梁王年年都送来牛羊万头,绢帛万匹,他这个真命天子当得也很快活啊!”

    陆季览回答道:“我的可汗,实不相瞒,梁王现处境艰难,日窘一日,但无论如何,没有可汗便没有梁王,没有百万突厥雄师的庇护便没有朔方梁国的立锥之地,因此,再难再苦,我们也要表达对可汗的赤诚之意!”

    “听说梁王在延州被李唐军队击败了?”处罗可汗右边一个四十五、六岁,头戴银锦暖帽的中年人开口问道,此人便是处罗可汗的弟弟咄苾,担任统领十万骑兵的莫贺咄设大帅。

    “不错,”陆季览回答道,“梁王应薛仁杲之约,南下助战,不想在延州失利,精骑损失过半。虽然如此,但梁王进军关中,浑一中原的志向却历难弥坚,所以,此次奉梁王之命,臣特来恳请可汗发兵助梁,战再李唐!”

    这时,处罗可汗左边一个二十七、八岁,腰插金鞘匕首的青年大声说道:“这是何道理?可汗与李唐已有盟约,且已经助其攻灭陏杨,称帝关中,怎可再助梁王,攻伐李唐,这岂不是背信弃义?”说话的青年是处罗可汗的亲侄儿钵苾,人称“小可汗”,是契丹、靺鞨等部落的首领。

    陆季览听闻,站起身来,走到宫帐中,对处罗可汗再次跪拜,然后大声说道:“隋亡之后,中原分裂为四五个小国,势均力弱,全都仰仗可汗而苟且自活。如今李唐兵马四出,国势益大,不断兼并周边豪强,梁王及薛仁杲皆独立难支。若我们相继灭亡,藩障尽失,不久之后,李唐就将兵锋向北,直出塞外,同可汗一决雌雄了!梁王恳求可汗能像当年北魏孝文帝那样,率铁骑南下,平定大河上下,建立不世功!臣等愿为向导。”

    咄苾和钵苾都想开口说话时,处罗可汗摆了摆手,说道:“梁王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然而,我突厥与中原各国均有盟约,此事得从长计议,这样吧,”处罗河汗也站起身来,说道,“陆尚书可在我达尔罕大营多呆几日,我与兄弟、侄儿以及诸部大人商议之后,再给梁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

    第二天早晨,在达尔罕大营的宫帐里,处罗可汗召集兄弟、子侄等心腹重臣商议援梁一事。

    处罗可汗的三弟咄苾坐在右侧,摸着自己长须上的红色玛瑙坠珠,首先说道:“昨日陆季览的话有理——李唐国势日强,若咱们失去了南边的藩障,有朝一日必定会与李唐兵锋相交,逐鹿漠北,与其那时伤筋动骨,不如现在就援助梁师都,牵制李唐,让其不敢恣意妄为!”

    “三叔的话,侄儿不敢苟同,”这时,有“小可汗”之称的钵苾

    说道,“我们地广万里,控弦百万,对中原的各个势力均形成强大的威慑,任何势力包括李唐,短期之内休想与我们抗衡!他们要想苟且活命,都得仰我鼻息,听我号令,且进贡不断。他们之间相互混战也罢,相互吞噬也罢,我们可作壁上观,正好收取渔人之利。但是…”钵苾顿了顿,看了看处罗可汗,又看了看自己的二叔咄苾,接着说道,“但是,若我们出兵援助其中的任何一方攻伐他方,中原割据势力必然人人自危,甚至抱团取暖,连兵对抗受我可汗援助的那一方。这样一来,与中原交恶,不仅岁贡不入,还要耗费人力财物去应付南边的战事,可谓所失大亦!”

    这时,处罗可汗的儿子、刚满二十岁的奥射设撅了撅嘴,在旁边插话道:“堂兄说的对,没有了中原的进贡,我们的茶叶、丝绸和瓷器从哪里来呢?”

    处罗可汗瞪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

    处罗可汗的四弟步利设,捻着下颌辫成小辫的胡须,接过话来说道:“钵苾侄儿的话有道理。如果南边不宁静,咱们西边的吐谷浑和东边的契丹也不会那么老实的。这些部族虽然表面臣服于我们,但是内心是不情愿的,他们会利用一切机会摆脱我们。前年,契丹进贡羊马不及时,被我们的铁骑教训了一番,现在表面恭顺,其实心怀怨恨;去年,我们向吐谷浑征兵,他们的首领慕容伏允推三推四,不是我们大军压境,他也不会低头。所以,这些部族其实早就蠢蠢欲动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脱离我邦。”

    处罗可汗的五弟欲谷设听闻,伸出肥胖的双手,将臃肿的身体压在面前的案几上,说道:“只是,朔方的梁师都对咱们向来恭敬,是南边诸侯中最忠诚的一个,他既然诚心诚意地来恳求我们,如果断然拒绝,似乎不妥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安抚他呢?”

    年轻的奥射设白眼一翻,不屑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要梁师都此番送来的几十箱财物就行了啊!”

    “你不要再说话了,听听叔父们怎么讲,”处罗可汗瞟了儿子一眼,说道,“五弟说的有理,就算我们不出援兵,但梁师都同我们的关系最为亲密,对其应有所安抚,大家看看有何办法?”

    众人一时沉默,各自深思,宫帐里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外面山岭远远传来马群的嘶鸣。

    片刻之后,处罗可汗的三弟咄苾打破了沉默,用手指将长须上的玛瑙红坠一弹,说道:“大哥,诸位,我想借西域吐谷浑的弯刀,压压关中李唐的威风,”众人听闻,都迷惑不解地转过头来看着咄苾,只听他说道,“既然吐谷浑的慕容伏允不想进贡,又不想被征兵,那我们就答应他,但是,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必须出兵南下,援助梁师都进攻李唐。当然,没有好处他是不会干的,我们可以答应他,只要出兵,不论胜败,都免去吐谷浑三年的贡赋和兵役。”

    “呵呵,三哥此策甚好,”处罗可汗的四弟步利设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下颌的须辫儿也跟着一起晃动,“如此一来,借力打力,既免去了西边的隐患,又除掉了南边的忧虑,好主意,好主意啊!”

    五弟欲谷设挪动了一下肥大的身体,也附和道:“如此一来,吐谷浑南下助战,既帮了梁师都的忙,李唐也不能指责我们背信弃义了,”说罢,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侄儿钵苾。

    钵苾坐在案几前抚摸着腰间的金鞘匕首,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好,既然大家都赞成三弟的意见,我看明日就这样答复陆季览。同时,请四弟派人到吐谷浑去,向慕容伏允当面传达本王的旨意。”

    “是!”众人起身,将右手捂在胸前,对着可汗躬身允诺。